祝六與祝十愣住不語。驕傲的祝氏一族竟要淪落到這種地步?
進了涼亭,西門恩敏銳地發現祝十五神情不太自然,他伸出手,她立刻走到他身邊握住,緊緊地。
是出了什麼問題嗎?他不動聲色,對著祝八她們微微一笑:「你們跳了一上午,必是累了,我吩咐丫鬟端來梅汁,喝瞭解暑。對了,八姐,我聽十五說,你做的包子是一流的,可惜我不宜食,不然真要好好嘗嘗八姐的手藝,我特地吩咐下頭的去府外街上買了南京城最有名的錦記包子,你嘗嘗看,味道合不合?」
祝八雙眼一亮,顯然他此舉正好切中她的要害,不再理會他們,直接撲向石桌。
西門恩原要再說話,忽覺手指頭開始遭人玩弄起來,他面不改色,反手緊握住那不規矩的小手,請祝六她們自便,讓阿碧取來梅子汁後,才轉頭瞧向坐在輪椅身邊避開她姊妹視線的十五。
她已經開始咬起他可憐的手臂來了。
「十五。」他柔聲說道:「你要咬隨你,不過在那之前,先喝點東西,好不好?」
想答不好,卻知自己沒有任性的本錢,她心中好惱,一聽祝八提他短命、提他不好,她的腦中就產生恨恨的情緒--
「十五?」
她抬起瞼來,面容微怨地對上他溫和的笑顏。
他的笑,是對著她的,她一個人的。
祝八說他長得像鬼一樣的醜,可是入她眼的,卻是他的笑,其它的,她再也看不見了。
心中被點燃的一把醜陋的小小火苗,被他的笑容慢慢地澆熄。她盯著他的笑,緩緩低頭再咬一口,白晰見骨的薄皮立刻露出淡淡的牙印來。
「你真瘦,咬得不過癮。」
西門恩削瘦的臉龐抹上淡紅,不及反應,便聽見身後的驚喘,只得低聲說道:「我努力養胖,讓你咬。」
她聞言,才綻出笑容來。
「十五,你在做什麼?」祝八本想竊聽他們的談話,一靠近,也顧不得吃了一半的包子,大叫:「你要肚子餓,有東西吃啊,幹嘛去咬妹婿的手?」想吃西門恩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啊!
「我沒餓。」祝十五撇開臉不看她。
祝八微微一楞,忽覺她的反應有異。以前她說什麼,祝十五隻有聽,不敢反駁,眼下這種反應是擺明故意給她難堪,還是有心在玩詭計?
西門恩拉緊十五的手,笑道:「八姑娘,我瞧你們跳祈福舞,跳得挺順利的。」不動聲色地改變涼亭內的氣氛。
「是……是啊,是挺順利的。」還好這病鬼看不出來。「主跳是祝十五,呵呵呵,因為她是主要的巫女嘛,那一天咱們會穿上法衣、戴上面具--」
「面具?」是了,就是當年十五戴著那個鬼面具。西門恩看了祝氏姊妹一眼,遲疑了下,問道:「我記得祝氏一族的姑娘們在外人面前都戴著面具,除非……除非有意許終生,才會露出面貌來,當年令姊的確是戴著面具而來,你們--」
祝八等僵硬了下,祝六冷淡說道:「陳年舊規,不提也罷。」
「是啊!」祝八笑嘻嘻地說道:「咱們家大姊跟祝氏一族的老頭兒們都是老式的人,走進城還戴著面具,那只會引人非議吧。若真的要嫁給第一個見著我面的人,我想想,呵呵,那不是要我嫁給一出祝氏一族就瞧見的乞丐嗎?誰肯啊!瞧,祝十五一出族,瞧見的是誰?是老頭子,對不對?可她嫁的是你啊!」
西門恩微笑以對,也不提起他才是第一個真正瞧見十五面貌的男子,只說道:「八姐說得是。十五,你推我回房,好嗎?我有些累了。阿碧,你在這裡伺候八姐她們……八姐,你們練舞雖練得順,但我的命可要靠你們這場舞保住,為了確保沒有萬一,也許你們願意上書齋去瞧一瞧?」
「上書齋?」
「西門家的書齋雖不比南京聶家藏書七、八萬冊,但我自幼病痛纏身,無法動彈,家兄便為我四處尋書,如果我記得沒有錯,書齋中與巫有關的書冊不少,也許親家姐姐們想去瞧一瞧?」
「巫術的書我讀得可不少。」祝十突然說道。
西門恩身子已然有些不舒服,仍笑道:「若要論絕版書,西門家也不少。阿碧,親家姐姐若有意,待會兒你就帶她們上書齋走一遭。十五,推我回房吧。」
十五見他臉色已是極差,還要強打精神,趕緊推著輪椅下涼亭。
太陽有些大,曬得他費力地以袖袍遮面,微微喘氣起來。
「是不是很難受?」她擔心地問。
「還好……」
「我背你,好不好?」用背的比較快。
即使有些難受了,西門恩仍是笑了一聲,輕聲說道:「我雖是離死不遠的病骨,但憑你,還背不起我來。」
離死不遠這四字聽起來真刺耳,她心裡微惱,說道:「我嫁給你,不是要看著你死的。」
「十五……」她對他的生死,真是看重。他暗歎,說道:「你剛來西門家,不知我病況有多嚴重,但,既然你名分上目前暫是我的妻子……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我今年二十三,每個看過我的大夫都說,我最多不過弱冠,如今我已多活三年,再活多久誰都算不準,我不知道大哥是怎麼騙你的,但……若有一天,我走了,大哥已答允我,你要另行改嫁、要留在西門府裡生活,他都不能干涉;就算你要趕你的姊妹們走,你不用出面,只要暗示他,他自然會杜絕任何的糾纏。」
連她跟祝八她們之間有嫌隙,他都瞧出些端倪來,可見他的心有多細。她心裡悶極,不能也不敢告訴他,他快要死,全是因為祝氏一族長年的詛咒,她不想見他死啊!
不想不想!
第一次見人死,是祝二。冰冷的屍體被埋在土裡,她被驅趕不准上山,怕祝二的魂魄難以歸天,可是她偷看見了。
祝氏一族沒有棺木蓋身的習慣,祝二冷冷僵硬的臉,慢慢被黃土一把一把地覆住,直到不見了,那時,她覺得那就叫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