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來了。」雖柔,卻極具說服力,讓她狂跳不已的心逐漸慢下來。
「我又夢見了……」
「夢到什麼?」他柔聲問,憐惜地拭去她滿面的淚痕。
怎能說呢?說了,怕他跟著怕,即使明白他不會遺棄她,但她心裡總是希望自己與他的生活裡沒有惡靈,有的只是一般夫妻該有的生活。
她發現自己如八爪章魚緊緊纏在他身子上,就算夢醒了,她也不想放手。悄悄地當作不知道,窩進他的懷裡。
他沒拒絕她的親熱,抱著她的身子,坐在床頭上,說道:「我以為這一年多來,你在府裡過得還算快樂。」
「快樂!」她急忙說:「我從小到大沒有這麼快樂過!」
看著他的身子像奇跡似的,一天比一天還要好,姑且不論到底是那一夜的咒術成真,或是聶大夫醫術高明之故,他能活、能走,能不再病懨懨地躺在床上,那就是她最大的快樂了。
以前,總是希望祝氏一族的人能對她另眼相看、能給她一個微笑,那就是她一生追尋的快樂了;後來遇見他,才知道原來她的快樂永遠也不會在祝氏一族裡找著。
「既然你覺得快樂,為什麼還作惡夢?」話尾才落,就覺懷中身子略為緊繃起來。
西門恩眼裡閃過訝異,卻不動聲色地暗壓下來,像閒話家常似的談起過往事。
「這一年來,我倒是沒作什麼惡夢。以前啊,我常常夢見我親爹在叫我,叫我跟他一塊走,那時我年紀小,也沒見過他,自然不肯走。醒來後告訴笑大哥,他嚇得連著好幾個月一入夜就陪在我身邊,睜眼到天亮;反倒是我有人陪了,安了心,睡得極熟。」
「大伯對你真好。」遲疑了一下,不會不知他話中用意。又偷看他一眼,他的笑容依舊,似乎天塌了、地垮了,都不會影響到他的情緒,連帶著讓她有時都覺得,其實,她惡靈的體質在他眼裡根本不算什麼。
繼續沉默了會,見他仍然在微笑著。
他的笑容,自始至終對她來說,都沒有變過。掙扎再掙扎後,她才低聲說道:「我夢見很多鬼,那些鬼在叫我……」
「很多鬼在叫你?」溫柔的嗓音一點也沒有變化。「這一年來你仍在努力學巫,就算沒有像你姊姊一樣,至少也比我這普通人強許多,你怎會怕呢?」
「我不怕鬼,我怕的是那吞鬼的怪物!」見他原本漫不經心的神色倏地專注起來,她心知若不說清楚,他是不會放過她的。
他的性子表面是騙人的溫和,骨子裡卻藏著比她還硬的堅持,她這枕邊人可不是睡假的--
枕邊人啊!
「十五?」
她只好將夢境一一說出,西門恩垂眸傾聽,不時追問那龐然大物的模樣,反而不在意小鬼,她心裡微訝,卻不敢明問,只是望著他的臉色有無變化。
「歸來兮……歸來兮……真是那小鬼在叫?」他像在自言自語,隨即又道:「十五,你是說,這幾個月來,只要我不在,你都會作這個夢?只有我能叫醒你嗎?」
她輕輕應了一聲,見他又垂下臉,不知在沉思什麼,他的額面微微冒著冷汗。她知他在做重大決定時都是這個模樣,正要舉起小手擦他的汗,他卻忽然抬起臉來,直勾勾地望著她。
那眼神十分奇異,是她從未見過……或者該說,他曾在他以為她不注意時露出這種眼神過,只是她以為是自己錯看了。
「十五,我記得你的癸水剛走不久,是不?」
她聞言,臉紅地點點頭,沒料到他連她這麼私密的事都注意了……不對!她驚呼出聲:「我流了血,是你出了事!」
難怪啊!難怪啊!
那時偷偷注意了下,他每天表情如一,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樣子,如今仔細回想起來,他的臉色曾有好幾日是灰白的,他卻推說忘了喝藥。是自己太信賴他了,還是以為沒有人會瞞著這種事不說,所以不曾起過懷疑?
「我以為……你沒事!」害她偷偷高興好久啊!
「我一點兒也不介意。我算過,你半年來來一次,一生的病弱與半年不舒服一回,你說,我會選擇哪一種?」見她又氣又惱又自責,對像全是她自己,他微微瞇起眼,沉聲道:「你的表情讓我慶幸我下對了決定。」
「決定?」
「我們做真夫妻吧。」
細長的眼睛倏地大張,幾乎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她的心臟偷偷狂跳一下,飛得老高,幾乎以為自己錯聽了。
「遲了一年,也該是時候了。」
他的每一句話都在她耳畔轟轟作響,沒有「好不好」、「要不要」,完全不像他平日的作風。
驚覺自己還掛在他的身上,連忙松力退後,他卻一把抓住她的赤足,她嚇了一跳,脹紅臉,敏感地發現一股酥麻的感覺由足部延至全身,讓身子微顫抖起來。
她結結巴巴道:「我以為……以為……」天,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我原本沒要這麼快,至少在你為我浪費了一整年的光陰--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十五,你初進南京城不到半天就誤闖西門家,不到半天就遇見我,然後馬上嫁給我,我可以說這是你我的緣分,但我也不得不為你想,你在祝氏一族的生活已是十分封閉,在我身上更是花下全副心血,足不出戶,每日所見之人就是這幾個,我自然心疼你,你有這權利在外頭多見識一番的。」
「你不是……不要我?」她低聲問。
他訝異,硬是捧起她的臉來,細細看著她有些退卻的臉。
「你在說什麼?十五,我什麼時候做過這種表態了?一年多前,你不也想與我做真夫妻嗎?你卻步了?」
「我沒!我想要極了!」她不顧羞不羞,大聲說道:「只是我不敢!」惡靈的身份在那一夜確定了,怎能再主動要他與自已做名副其實的夫妻?
「你不敢,那就由我主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