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十五聞言,楞了好半天才只說了一個字:「啊?」
這幾日她也沒再出府,只一心一意照顧他,根本沒有接觸流言的機會,難怪丫鬟送飯來時,眼裡總透著奇異,好像怕她突然拿刀子起來砍人似的。
「流言雖可怕,但至少現在上門的媒婆一日比一日還少。」
祝十五目不轉睛地望著祝六,不明白為何她突然來找自己說這些?來安她的心嗎?還是另有所圖?
倒出煎好的藥汁,正要往守福院走去,見祝六跟著來,她皺起眉,問道:「你要做什麼?」
「你今天下午要去除鬼?」祝六反問。
說除鬼,不如說是裝裝樣子好應付那姓趙的將軍。巫術的奧妙絕不是她能從幾本古書上就可以學得透徹,她也不是祝氏歌謠中的巫女,學起來自然是慢得連她自己都覺得再努力幾年也遠遠不及一般的巫女。
「既然如此,我有話跟西門恩說。」
祝十五遲疑一會兒,仍是端著藥碗往守福院走,祝六跟在身後,她總有些不自然。已經是斷絕關係的親人了……親人啊,連西門笑都比祝六還像親人一般,是不是有血緣關係,又有什麼差別呢?
快到守福院時,忽見西門恩走出,祝十五訝異他今早才醒,怎麼就出來,正要上前扶他一把,門後出現阿碧的身影,及時托住他的身子。
祝十五微微一楞,見兩人往書房走去。
「你懷疑他跟阿碧之間有染?」
祝十五脫口:「不,喜歡阿碧的是別人,不是恩哥。」只是一種直覺,覺得恩哥好像有事在瞞她。
一早他好不容易完全清醒能下床了,第一件事不是叫她,而是叫阿碧,在阿碧耳邊低問了什麼,她只隱約聽到阿碧說已經丟了,恩哥才鬆了口氣,向她伸手笑著。
「不跟上去嗎?」
「不用……」不對,煎好的藥怎能不喝?小心端著藥碗,慢慢往書房走去。遠遠地,就瞧見西門義沉著臉走進書齋。
突然間,她心跳了下,快步走去。
「她根本不是巫女!祝氏一族只有一個巫女,那巫女早就死了!」
還不到書房,就聽見西門義的指控,祝十五渾身一顫,僵硬在原地。
「義弟,你這是什麼話?」
「大哥,你也在,那正好。這一年多來我差人到處尋祝氏一族,好不容易才讓我手底下的人找著,才發現了這個秘密。」
祝十五輕輕被祝六推了一下,回過神,慢慢地走向書齋的窗口。從半掩的窗口,可以瞧見西門恩就坐在書桌後頭,應是在看書的時候,西門笑與西門義先後進書齋。她的目光定定落在西門恩的臉上,他的眉頭微微蹙起,笑容已不復見。
他知道是一回事,讓他的義兄弟們發現又是另一回事,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納像她是鬼的事實……或者該說,世間只有他一個人能接納她,所以神明讓她遇見了他。而現在,他的家人知情了,她所擁有的親情也會跟著消失了,甚至,他會因此而兩難……一想到這裡,渾身就忍不住輕顫了起來。
說到底,一個惡靈沒有為人祈福的能力,就連自己的幸福也掌握不住嗎?
「義弟,恩弟的身子日漸康復是事實,十五不是巫女,怎能解咒?」
「大哥,你從來沒有懷疑過為什麼那一夜一張符紙可以讓她痛得死去活來嗎?」
西門笑一楞,沉聲說道:「我並不是沒有懷疑過,但十五已是西門家的媳婦,又完成了不可能的奇跡,讓恩弟的人生大大改變,衝著這一點,我對她,只有感謝。」
祝十五聞言,眼眶泛紅。
「就算她是惡靈也無所謂嗎?」
「義三哥!」西門恩輕斥:「十五不是惡靈。」
「恩弟,你被騙了!頭一個是巫女,中間的是普通人,最後一個是惡靈,流了血,帶來痛苦與不幸,不流血,保平安!這正是祝氏一族流傳的歌謠,祝十五正是ど女,從死人身體裡出生,祝氏族人過了三天才有人發現嬰兒……」
西門恩失笑,站起身來。阿碧立刻上前要扶,他搖搖頭,自己走到桌前面對西門義,道:「義三哥,什麼時候你也開始迷信了?那不過是棺中產子而已。」
西門義訝異地看著他的從容。「你早就知道?」
「祝六提過。棺中產子不是沒有發生過,義三哥,你長年在外奔波,見識絕對比一般人多,怎會不知呢?」
「但,祝氏一族人人都說,她的確是個惡靈啊!」這種人怎能留在恩弟身邊?「她一流血,就會遭災,她的姊妹們就是因她而死啊!」
西門恩蹙眉,正要答話,忽見半掩的窗口露出一撮不黑的翹發,眼神不禁放柔。她的發尾常愛亂翹,不管怎麼梳,若是不盤起來,仍是會翹著,有好幾次他尚在床榻時,她睡晚了又忙著煎藥,一頭長髮亂亂翹,他只好幫忙慢慢地梳她那頭又細又軟又愛翹的長髮--
唉,相處點點滴滴都是感情,怎會捨得拋棄她?
「恩弟?」西門笑見他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心中正覺奇怪,又看他慢慢走到窗前,轉身面對著書房。
「義三哥,你不喜歡十五嗎?」
「呃……我與她相處時間不長,談不上喜不喜歡,但她既是惡靈,又能以血傷人,這一點,就容不得她在西門家。」
隔著薄薄的窗,彷彿感覺到她的顫抖,他歎了口氣,看著西門笑與西門義,清楚而溫吞地說道:「任何一件事,可以有許多種說法,這一點,大哥跟義三哥是明白的,祝氏一族所傳下來的就是一種說法了,難道三哥沒有想過還有其它種可能性?」
西門義瞇起眼。「我不明白。」
西門恩輕笑道:「這一年來我雖在養身,但也不是無事可做,我一直在想……為什麼祝氏一族的人會將十五視作惡靈?流傳下來的歌謠?難道流傳中不會出錯?有沒有可能只是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