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閻王且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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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忽然之間,聽見一陣輕微的咳聲,她驚得跳了起來。

  「是……誰在咳?」真有人在咳?那咳聲不斷,心雖驚,腳步卻不受控制循著咳聲往前走,來到一間房前。

  窗子半掩,她搗著疼痛的瞼,小心地往窗內偷瞧。

  「啊,找到咳咳的人了。」童音忽起。

  她見怪不怪,當作沒聽見。窗內,有個人坐在床上,咳聲像是從他嘴裡發出的,他是側躺著,床幔微微遮住他的容貌,只見他在翻著書,慢慢地看著。

  翻著書的手……好白、好瘦,幾乎可以見到骨頭了,青筋凸起,丑不堪言,像是一層極薄的白皮包在骨頭上了。

  莫名地,她的心臟狂跳起來。

  這就是西門恩吧?

  這就是祝六她們嘴裡說一定要害死的西門恩吧?

  明明沒有看見他的臉,心裡就是知道他是西門恩。為什麼?是那看起來好單薄的身子很像是她們嘴裡篤定離死不遠的西門恩嗎?

  「好高興,好高興!找到了!」

  「別叫了!」她惱道。

  「誰?」房內的人輕訝,十分緩慢地坐起身子來,從床幔後露出他那張臉來。

  她瞪著那張……好可怕的瞼。

  那張臉瘦到只剩骨頭,就像是他的手一樣,只剩一層薄薄的白皮包在臉上;雙眼隱約看出眼形好看,但如今深陷,像兩個大黑洞;唇無血色,白色的皮膚上蒙上一層死灰。如果有人告訴她,眼前這男人再兩天就死了,她一點也不會驚訝。

  「怎ど了?是霍總管帶回來的丫鬟嗎?」氣若游絲的。他的話聽起來病懨懨的,卻十足地和氣。見她捂著臉,不答話,他露出微笑道:「是不是迷路了?我告訴你路子,你出園之後,往右邊走--」

  他在笑耶!「你……在笑嗎?」

  他微楞,答道:「我是在笑。」他知他自已早病入膏肓,笑起來很可怕。

  「你在對我笑嗎?」她驚奇地問道。

  他又是一楞,這次發楞的時間較久,一雙眼睛直瞪著她。曾經……也有人用同樣的驚奇問過同樣的話,讓他永遠不忘。

  「我是在對你笑……」他柔聲說道。忽地瞧見她的臂上少了一截袖子,上頭還沾著一道血痕。他吃了一驚:「你受傷了?」

  這傷看起來不輕啊,怎麼霍總管沒有為她先治傷呢?

  他瞧見桌上有布巾在,遲疑了下,向她招招手,微笑道:「小姑娘,你進來,我幫你包紮傷口。」他早就失去冒犯一個姑娘的力氣,就算整楝宅院的人發現她在他房內,應該也不會對她的名節有損。見她好奇地走進來,心裡有些微訝她連一點矜持也沒有,連忙道:「不要關上門。」

  她點點頭,走進房內。

  「桌上有白布,你搬張凳子過來。」他撇開頭咳了幾聲,等他回過頭時,她已坐在他面前。

  他微微笑著,緩慢地想將白布撕成兩條,撕了幾次卻沒有力氣。

  她見狀,說道:「我幫你。」

  她一把就撕了布條,力氣比他還大。

  他點頭致謝,隔著自己的衣袖抓住她的手臂,開始清起傷口來。

  「小姑娘,你在院內跌倒的嗎?」看起來像是硬石子劃過的傷口,怎麼她一點都不怕疼?這道傷口從手肘滑到快手腕的地方……他暗暗瞧見她的手腕處有一塊好醜的干痕,像被咬過一樣。

  他微微皺眉,記下若遇上霍總管,要他去取無疤藥膏給這個小丫鬟用。

  「每個人都怕我流血,你卻注意到我有傷口。」心裡滑過奇怪的暖流,卻不知該如何形容。

  族裡每個人,一見她流血,就倉皇逃走,除了姊姊外,就剩他不怕。這種被人包紮、問疼不疼的經驗是頭一遭,連姊姊也不曾有過。

  是城裡的人都像他這樣嗎?還是他比較特別?

  「這麼大的傷口,誰都會注意到。就連你自己,都會感到疼,不是嗎?我幫你包好了,血也止住了,待會你一定要去跟霍總管要藥,姑娘家留傷不好看。」他輕輕笑道,抬起頭看她一眼,隨即呆了呆,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她的臉,好眼熟啊--

  方纔她捂著臉,沒有仔細看,現在才發現她美麗的臉形,很像他記憶中的小女孩,她左眼下的痣就長在同一個地方,淡淡小小的,卻惹人憐愛……天啊,是同一個人嗎?

  被他幾乎無禮的瞪視,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臉微微熱起來。

  「你……你……」連咳了數聲,差點問不出話來,等到氣喘回來了,他才心顫地問道:「你姓祝?」

  她訝異:「你怎麼知道?」祝六她們的仇人好強啊,連她姓什麼都知道。抓著她手臂的力道愈來愈緊,讓她暗暗嚇一跳,覺得他好像快把全身力量用盡了,而且他似乎渾身在發抖。

  他忽地瞧見她衣襟裡露出一朵白色的小花瓣,啞聲說道:「花……送給我,好嗎?」

  「花?」她被他熱切的眼神嚇到,很認命地拿出那朵被壓得扁扁的小白花。「你要就給你……」這朵花,雖在他家摘下的,但摘下了,就是她的了啊,他眼這麼尖。

  他慢慢接過,楞楞地注視這朵扁扁的白花,哺喃道:「給花,就笑笑。」他盯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低啞問道:「你……你叫祝什麼?」

  「我叫祝……」

  祝什麼?他又聽不清楚了,因為痛的喉口讓他再度咳了起來,咳得又凶又猛,就像當年一樣--

  「別……」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不顧自己咳到快昏厥,只知道用力地抓住她。

  他的手掌像骷髏,若要使勁掙開,其實是可以的。她見他咳得快死了,心裡不禁想道,若是他死了,不知道祝六她們是不是會發狂?

  等到她發現時,已經在拍著他的背。他的背好單薄喔……這種人,怎麼還活著呢?好像在拍著一具骨頭而已。

  「我……我去找人來,好不好?」

  「別……別走!」他氣喘如牛地說道,額面上的汗珠不停地冒出,白唇直顫抖,想要努力忍住咳聲。「告訴我……你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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