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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怎麼不用你自製的醬料。」眼角瞥到她嘗了一些外頭常見的醬料,大感吃驚。
余恩笑了笑。「用誰的不都一樣嗎?」
「不,」王熙朝停下手,注視她。「雖不分輸嬴,但也要認認真真的比試。」
「我是認真啊,」余恩答道:「小兄弟何不等品嚐之後再作定論?」
王熙朝看著她,點頭。「你說的是。我要做飯了,做的是青精飯。」將侵泡在南燭樹葉汁裡的白梗米取出。米飯初期綠色,重複更蒸曝,間以青汁混和,並不加加上名貴藥材,圖的是簡單純味。
彭廚子將青槐嫩葉搗成汁水,王熙朝見狀,楞了楞。槐汁味呈涼苦,他們要拿來做什麼?又見余恩合作無間的將汁混面,刀切細長麵條。
他叫道:「槐葉冷淘!」
面依火候煮熟放進冷水之中浸漂,其色鮮碧,再撈入篾盆,一勺一勺的澆上熱油抖拌,頓時碧麵條條自分而不黏。
彭廚子拿來極小的冰桶,桶裡的冰是年初用鹽開水,一層鹽、一層冰結成一塊厚冰,余恩將麵條收好放至冰上,便開始調起料來。
「夏日消暑佳餚非『槐葉冷淘』不可。」王熙朝喃喃說道。此面自唐時便已經存在,雖然沒有詳載作法,但依其他留傳下來的詩詞大略能揣知一二;可是煮之人要是調味不佳,極易露出苦味而難以下嚥……又瞧一眼在旁的聶問涯。
真不懂為何苗余恩會看上這樣的男人。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所以他與熙中每次挑戰必會找機會先試一回比試之人,會遇見苗余恩實非所料;也因為問了些聶府家丁,才知道她與聶家老七以粥結情,就此日久生倩。她怎麼會喜歡那種男人呢?聽說不但吃齊念佛,還會很詭異的葬花埋草的。要是他,必定會選一個與自己志趣相投之人,言談之間才不會各說各話,而逐漸走上貌合神離的地步。
「他又在看爺呢。」不知何時,歐陽爬了回來,咕咕噥噥的。「我總覺得奇怪,從來沒見過苗姑娘如此熱切的神情,只怕現在她連七爺是誰都忘了呢……」才說話,人先往後躍了幾步,見預期的拳頭沒下來,他訝然疑惑:「爺……你是瞧入迷了嗎?」
聶問涯的聲音從牙縫裡崩出來。「你若要命,就閉上嘴。」怎麼會不知道她狂熱的心理?
初時她恨師門而難以再下廚,如今她心理怨恨盡消,骨子裡那種本能自然出現。她是真心喜歡作菜,偏他又是門外人,只能靜靜守護她,而無法參與她的喜樂,這點讓他心裡隱隱介意而惱怒。
那少年勾起了她埋藏內心的火焰,讓他耿耿於懷。
既知天外有同鳥,又有誰會願意繼續棲息樹間而不展翅高飛呢?
第十章
日漸西沉,雙方共計二十四道素餚一一上桌。琳琅滿目,沒有一道假雞假肉,都以樸實作法見長。余恩細嚼了一口他做的薺菜,露出驚訝笑顏。
「你小小年紀,火候就如此到家,要是再過幾年,天下名廚又要出你一名。」
王熙朝淡淡微笑。「我不愛當名廚。」
「那……為什麼發馭食帖呢?」
「自我開始學廚起,便有一個疑惑:只要是人,都會吃;有人吃是圖飽而已,有人卻是放縱奢侈,往往為求一味,殘盡多少生畜、賠盡多少家當。我捫心自問,人與吃食密不可分,但人往往被食所馭。我偏要馭食,讓它成為我能主控。」
聽似振振有詞,但總覺他言語之間有所缺失,但她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姐姐,我為你惋惜,你的手藝絕不該只在南京城裡……」又瞧了一眼聶問涯,說道:「飲食之門無涯無邊,你要是願意,咱們可以結為異姓姐弟,從此繼續追尋飲食之道。」他一向眼高於頂,這樣的要求從來沒有過。
余恩受寵若驚,他這番言詞無疑是增添她的自信,她感激笑道:
「我以前不知所學目的為何,不過現在我卻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作菜,只要有人真心說好吃,我就滿足了。食者用心,下廚者不也是這樣嗎?飲食男女,到頭來講究的不過是用心罷了。用心作菜,我的感情盡放其中,聽者若有心,必能嘗出其心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現在我只想為我喜歡的人煮飯燒菜。」
王熙朝靜靜傾聽,臉色變化多端,最後抿嘴說:
「你說的,我似懂非懂。也許,是我的經驗尚不足,所以無法體會……」隱約理解她的性子與他有所同,也有所不同。他所渴求的是平淡也是不凡的飲食之道,而她卻是完全的甘於平淡,他搖頭歎笑:
「不過姐姐既然不願,我也不勉強。咱們約定將來如果還有機會再來一次素席小宴,互相切磋,你說好不好?」
她欣喜點頭。「當然好——」
王熙朝忽地神秘的笑了笑。「我數月之前曾找得一本書,一直沒有打開過,因為等的就是這一天。我不取巧,想在今天以過往所學所知來跟你較量,如今較量已過,我要打開這一本書,讓你也窺得其中之貌。」
「書?」心中隱約感到不祥。
「嗯。」王熙中拿來眼熟的鐵盒。
「是食記?」
「你也知道這本書?」
如何不知?這本書改變她的一生,讓她體會何謂絕情絕義,卻又轉眼讓她理解這世間還有喜愛她之人,不求報償,只求她真心相待。
「那天輾轉得到它,我欣喜若狂。學廚者莫不想一睹食記內容,我硬生生忍住……」話還沒說完,忽然黑影竄出,從他手裡搶去鐵盒。
「大師兄!」余恩脫口叫道。他要揮開她,聶問涯手腳極快,立刻將她護至身後,以爪撥開余恩師兄的毒手。
余恩怔愣。她怎麼也沒想到師兄會跟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