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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公子,方纔我還瞧見王家公子露了面,我還沒去打招呼,你說,這賭究竟是誰嬴誰輸了?」聶封隱輕輕的提醒他。
「咦?他來了?」也對,封隱書肆的出書就等於文人的大日子,誰要沒來走過一回,看看新的小說,準被人嘲笑一頓。他愛面子所以來了,那姓王的當然也會來。「不成不成,我要走了,說不定我趕回醉月樓,還能不被發現。」他揮揮手,隨口告別,便手忙腳亂的擠出人群。
聶封隱連瞧也沒瞧他們,正欲離開時,瞥到她目不轉睛的注視他。
「小姑娘被嚇到了嗎?他的唇含著淡淡的微笑,與先前對江、韋二人敷衍的笑有所不同。
「不……」她低語:「多謝公子及時相救。」
他擺了擺手,狀似隨意且不經意。「在我的書肆,容不得調戲良家婦女的醉漢。你若無事,就快快回去,別在外頭胡亂逗留。」
「老闆,她是來看書的。」夥計說道,真巴不得把那兩個醉鬼亂棒打死。雖然時下文人多在妓院消磨時間,老闆也不能免俗,但就沒見過他上女人上到外頭來。
「哦?」聶封隱揚了揚眉,掃了她一眼。「是替主子來買書的?」不像。她雖貌色中等,引不起任何人注意,但細看之下倒有幾分書卷味。他皺了皺眉,微不可見的傾身嗅了嗅,她身上並無芙蓉花的味道,而是……淡淡的紙香味,先前他以為是書肆裡的紙香味,但今天人潮過多,紙香混著汗味酒味脂粉味,已微微變了質,但一親近她的身邊,就聞到了淡雅的紙香味。
「我……我是來看看而已。」
「看?那就是為你自己了?小姑娘愛看些什麼?」他依舊是隨口問著,拿起《如意君傳》隨便翻覽。
「我……都看。」
「那倒是不得了了,」他笑道,像在打趣。「你年紀輕輕便遍覽經史子集,將來說不得可是一名女文人呢。」他擺明了不信。即使他親切有禮,但在不經意閒總是流露幾分狂傲。
「女文人!我還不愛當。現下文人多愛狎妓笙歌卻又視為理所當然,」她瞧了一眼他拿的《如意君傳》。「聶老闆以為,女文人能同武則天一樣,堂而皇之養了一群面首而無需介意他人眼光?」她略略大膽的說著,黑瞳鎖住他的側面。原以為聶封隱是個五十開外的老頭,從沒想過他是這麼的年輕……今天來書肆,能在見識封隱書肆外,還能一睹聶封隱的面貌,跟他談上幾句話,是她這一生最值得回憶的記憶了。
該知足了。
聶封隱原沒在看她,停在這裡只為消磨等候柳苠的光陰,但現下他的目光從《如意君傳》調回到她的臉上。
她看起來有點緊張,也有點興奮,不出色的臉嵌著熱情的黑眼,稍稍點燃光采,但依舊是不引人注意的。
「你的話倒像在抗議——」他頗具玩味的開了口。「你看過了這本小說?」
沒等到她的答話,忽然身後有人撞了來;聶封隱回身,及時抓住來人的肩頭。
「柳苠?」他雙眉微蹙,看清來人的臉。「你去哪兒?我等你老半天了。」他的口吻已顯不悅。
「老……老闆!」斯文高瘦的男子抬頭,充滿驚喜的。「你還沒走!」他的唇在輕顫,四肢在發抖,聶封隱的眉褶打得更深。柳苠是他的手下大將之一,看中他的原因是他不似一般放浪形骸的文人;他是迂腐了點,但老實正直得教人欣賞,倒難得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
「我是沒走,若是誤了跟官大人的約,我就把帳算到你頭上。」他斥道。
「老闆……你瞧,我找到了好寶物!」柳苠興奮叫道,壓根兒沒把他的話聽進耳裡。
聶封隱瞥了一眼他懷中物。「是新手稿本?」
「正是!」不愧是老闆,一眼就看穿。
「這也值得你大驚小怪的?」他擺了擺手,回首想跟那女子聊話,她卻不見蹤影了。
「老闆,等你看了這小說就明白了!」柳苠激動的說道:「您……您不知道這小說會引起怎番的風潮……該怎麼說呢?那……那可真不知從何說起……」過於興奮的下場是說話結結巴巴。
「哦?那你把它擱著,我回來再看吧。」
「啊?可是……可是……」
「怎麼?你要替我赴約嗎?」聶封隱走出封隱書肆,翻身躍上備好的馬匹。那女子就像一股泉,曾經流過心裡,但從她離開後,他就忘了她的長相,聊天的興致也消失殆盡了。
「老闆,你一定要趕快回來看啊!」
聶封隱淡淡笑著搖頭,一拉繩,馬匹慢步跑開。
「老闆!」柳苠追了出去,大聲叫:「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回來啊!」
「別再目送啦。」夥計走了出來,真難得見到柳苠激動得像是剛娶了老婆、又死了老婆的樣子。「你再瞧下去,人家還當你董賢再世呢。」夥計隨意看了一眼他緊抱在懷裡的稿本。「那叫什麼書名哪?值得你大驚小怪的。」
「《孽世鏡》。」柳苠回過頭,兩眼熠熠發光,足以跟能夠照亮夜間的夜明珠媲美。他相當驕做的說:「它叫《孽世鏡》,看遍眾生醜態的《孽世鏡》,現下我為它大驚小怪的,等它出版之後,大驚小怪的會是全天下的百姓。」
第一章
三年後——
「璇璣姊,璇璣姊!」
低低的叫聲混著雞啼,猛然驚醒了她。她張開睡眠,迷迷濛濛的注視陌生的天花板好一會兒,如敏圓圓的小臉才進了她的視線。
「起床啦。」如敏小聲說道。窸窣的摩擦聲表示通鋪的丫鬟都起來更衣洗臉了,她白皙的臉更加慘白了。
「又天亮了嗎?」幾近認命的聲音,並無特別之處,但隱含了幾許哀怨。
如敏輕嗤笑了一聲。「是天亮了,大伙都起床了。待會兒元總管要瞧見你貪睡睡,是會罵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