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過去的,癡武。」
「為什麼?你說過我們要相依為命的,不是嗎?」她的迷惘顯而易見。
童晃雲對上她的眼。圓圓彎彎的眼眸一如當初那沉睡中的嬰兒般的清澄而晶亮,是他太過強求了嗎?她的圓圓臉相當討喜,軟軟的頭髮卷卷的貼在頰上,看起來像張著翅膀的小天使,看了十幾年的小天使啊,何時才能等到她醒的一天?
「童!」癡武有點緊張的,摟住他的頸撒嬌。「不管怎樣,我都賴定你啦,是你說要相依為命的,要再騙我,我會宣告全天下你的惡行惡狀的。」他的身體很溫暖,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不是因為童緊靠身畔,而是對他的眼神感到恐慌。相依為命啊,她什麼都不要了,只求彼此能守住這個承諾。難以想像失去童的後果,現在的童讓她捉摸不定,害伯他隨時消失……就像老頭。才一眨眼的工夫,就永遠不能再見。她閉上眼,不敢再想。
人死,不過是去了殼,親人會痛,是因為永遠不能再見。童要死了,她會痛一輩子的。
「你一身是汗,癡武。」
「啊,差點忘了!」癡武連忙跳離他,偏著臉看看這間小套房。「我還沒洗澡,天知道你任職的這所學校有多差別待遇!你知不知道工友的宿舍沒有衛浴設備,得到公共洗澡間去。這也就算了,那些伯伯把洗澡當成洗三溫暖,我等了好幾個鐘頭還聽見他們在裡頭談笑風生。」想來就怨。
童晃雲應沒應聲,癡武早習以為常,跳下床。「我沒帶過來,借我件衣服,等明天一干,我就還你。」
「明天?」
癡武討好的陪笑。「童,我那裡沒有冷氣呢。」
「這裡是單身宿舍,女人止步。癡武,你不能留在這裡過夜。」
癡武嘴角又下滑。「如果你把我扔到那間破宿舍裡,你會有罪惡感的,童。」死皮賴臉的都耍賴在這裡就是了。沒理由找到了天堂的路,卻甘願再跑回去地獄受罪。
「你回去吧。」對她的說法感到好氣又好笑。
「童……J」敲門聲驚起了屋內人的注意。不用童晃雲開口,癡武隨便拿了件他的衣服閃進浴室裡。
門緊緊關上,但耳朵是俯貼在門上的。浴室門被輕輕敲了下,顯然是童在前去開門時,料定她偷聽的天性而敲的。癡武齜牙咧嘴的,皺皺鼻。
門開——是個女人聲音!
「童老師……」
童騙她!什麼單身宿舍,女人止步!今天不就她最好騙,深信不疑。
「你今晚沒吃飯吧,餐廳九點就關門了,我想你一定餓了——」好耳熟,是誰呢?
童接著說了什麼,癡武沒能聽見,因為他將房門暫時掩了起來;她扁扁嘴,這傢伙分明知道有人會偷聽,所以這樣對她。
誰稀罕啊?她翻了翻白眼,將蓮蓬頭打開。才來了一天,可憐的嬌軀就飽受折磨;隨便沖了個澡,有些昏昏沉沉的套上童的衣服,就跳出去爬上床。
「癡武。」童晃雲回來時,蹙眉。「回去睡。」
「不要。」把臉埋進棉被裡,省得多說廢話。夏天裡吹冷氣蓋棉被是一大享受。
「你不能在這裡睡。」
「我可以的。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啊?」老古板。「以前,我們不都這樣的嗎?」
「以前是以前,癡武。」他伸手,抓住她的纖肩。穿在她身上的是黃色運動服,她的個頭本就嬌小,圓領順勢滑下肩,他的手像被灼燙似的收回。
「你不要用暴力,如果打斷我的手,你得養我一輩子。」她掩嘴打了個呵欠。好累,連棉被都有童味道,好幸福唷,以後都偷偷跑來睡這裡算了。
「你以為你還是三歲小孩嗎?」
癡武張開眼看他。他的臉龐嚴厲得令人害怕,只好不情願的收起睡意爬起來。「童,你老愛劃分過去跟現在。我們不都跟以前一樣嗎?自從來了學校,你就變得好怪。」她搔搔頭髮。
「這才是我,癡武。我的大半生活都在這裡。」
癡武怔了下。童的話雖然簡潔,但好像意味深長……
「童,你是說,以前的你都不是你嗎?」心慌意亂,心慌意亂!好不容易安撫了自己的心,卻又教童的一句話給打亂了。她像小狗一樣的撲上前,窩進童的懷裡。他的氣味依舊,卻逐漸遠離。「童,你要不要我?要不要我?我死皮賴臉也耍賴你啦!」死都不要失去童了,已經走了一個老頭,童再不要她,就真只剩她一個人了。
「我要你,癡武。但你懂得這句話的含意嗎?」
癡武在他懷裡抬起臉。兩張臉如此接近,鼻息互相騷亂,童的黑瞳灼熱地看著她,癡武動了動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他期望她說什麼?她不懂哪。他的目光有點像陌生人,是因為這些年的距離嗎?早知道就不該北上打零工的,但在老頭去世的那段日子他也設變啊——
「我們……還是繼續相依為命嗎?」她遲疑地問。
眼裡的簇火像被澆熄了,黑瞳再度不出任何訊息;他淡淡的,幾乎沙啞的回答:「你說是就是吧。」
一句話讓癡武吃了定心丸;聽不懂其他話無所謂,瞭解童沒不要她就夠,緊繃的神經一鬆,味覺就恢復正常,聞到了股香味,她嗅了嗅,追尋原味到桌上——
「啊,炒飯!好香!童——」像小狗一般可憐兮兮的搖尾乞憐。
童晃雲歎了口氣。「吃完就回去。」
「常歎氣不好唷,童。」她笑咪咪的拆了衛生筷,吃了一口。色香味俱全,不錯不錯,如果她也能做出這等美食,直接在學校開食堂,也不用當遭人白眼的工友了。
「你不吃嗎?」
「我不餓。」
「我可餓壞了。童,你這所學校有職業歧視,連吃頓飯也有平民貴族的區分。」癡武抱怨連連。
童晃雲靜靜看了會她,便將床頭的燈轉為半亮,拿了一本書坐靠在床沿。他沒吭聲,癡武是習以為常了。從小,他就是惜言如金的人,不容易讀透,但卻值得信賴,這樣的男人讓她依賴了十幾年,要分開捨不得啊。癡武低頭看著盤裡炒飯,搔搔頭髮,有些煩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