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跟人提過,從他被尤懦生帶回武術館之後,他的眼一直停在癡武身上。他看見了她身手的俐落,看見了因為她的聰慧在學校出盡了風頭;而後,像是一點一滴消失似的,隨著年歲的漸長,她不再練武,與生俱來的聰明像被上帝收了回去。她開始變傻了,旁人看不出,唯有他知道她在裝傻,有些瘋癲的,有些胡言亂語的,在學校,在鎮上不再是風雲人物,她逐漸歸於平凡,甚至在某些人眼裡,她是沒出息的孩子。
心知肚明這樣的果是誰造成。尤老師的重男輕女是部份原因,而他中途的插進拜師才是癡武改變的主因。
「癡武有她的主見,但以目前的成績要上台北那所女校是團難了點。尤先生似乎不太管癡武,如果可能,我是建議這個暑假你讓她好好待在家裡唸書……」
「台北女校?」童晃雲瞇起了眼。
「普通女校。」蔡老師歎了口氣答道。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尤家沒人發覺尤癡武的志願。會挑尤家當第一個家庭訪問的對象,是因為尤家難搞。
童晃雲沒應聲,嘴抿著。
「我以為她會跟你走同樣的路,上武術學校。」
「是的。」他答道。「曾經,我也這麼以為。」在不經意間,她悄悄的轉身跑了,然後再也追不上了。
「看來,你們需要溝通。志願表最晚可以在開學前交給我,這個暑假一、三、五我都空了時間,不管要不要上台北女校,我都會過來看看有沒有課業上的問題,但前提是你必須守著癡武。你知道的,她的蹺課功夫一流,憑我這一身老骨頭,沒追到半路就得叫救護車了。」
童晃雲應聲點頭,沉靜的目光忽然鎖住女老師身後的某一點。
尤癡武咬著餅乾,拿著喜帖站在門口。她才剛進門,就見到童板著臉瞧她,這通常表示事情大條了。可怕可怕!沒覓過童發脾氣,她可不想當第一個炮灰。
她吐了吐舌,無辜的舉起喜帖,討好地陪笑——「童,我剛拿到紅色炸彈了。」
紅色炸彈的日子來得很快,據說是玩出火來。新娘的年紀尚輕,比起癡武大個二歲,當事人是鎮上的青梅竹馬,父母怕肚子大了難堪,倉卒間成就婚禮。
就算不想聽,陸陸續續的蜚短流長也會傳進耳裡。她寧願成天跟童窩在家裡,天氣好的時候,看童在庭院練拳,她就坐在走廊上看書,下雨了,童待在房內泡茶給她喝。這樣的日子挺好,麻煩的就是童不太愛跟她說話。
「癡武。」樓下傳來叫聲,是童的。
癡武嘴角下滑,連忙套上短衣,邊鮑出房邊咕噥:「你也就這時候才會跟我說話,可惡。」匆匆忙的衝下樓,朝童晃雲堆起笑容:「童,我準備好了。」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短短的雙腿。
「短褲太短。」
「童,你的話好像有點矛盾唷,短褲本來就是短的……」瞧見童冷淡的臉龐——過份,就會拿這種臉壓她,偏就被他壓得死死的,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癡武擠眉弄眼;正經的收斂起笑臉。
「童,你不覺得我變胖了嗎?瞧,你才回來幾天,我就被你養得肥肥的,再繼續胖不去,我很有可能就被你當飼料豬給賣了,人家連裙子都穿不下了,只有這件短褲能穿嘛,嗚,我好慘。」看他不為所動,直接跳進他的懷裡。「不信你抱抱看,起碼五公斤的贅肉,老頭回來大慨也不認識我了。」
「癡武,不要鬧了。」
「你沒抱抱看又不知道,是不……啊!」嚇了跳,童真的抱起她了。
「你很輕,癡武。」童晃雲輕聲說道,目光與她平行對看。
她嚥了嚥口水,臉好像有點熱。第一次這麼接近看著童,都可以數出他的睫毛了。童的睫毛又長又密,眼神正直而堅定,看起來就像是正派人士,沉沉穩穩的……童又不會吃了她,為什麼會心跳加快?
「童,」她撫了撫胸口。「你嚇死我了!」他的力氣大得驚人,與當年他初來尤家時簡直是天壤之別。
童晃雲看了她一會兒,才放下她。「你不胖,癡武。去多加件外套,晚上還要去吃喜酒。」
「童——」癡武笑咪味的撒嬌。「我們上午不去老師家唸書,到處走走,好不好……」話沒完,看見童拿起裝書的背包,就知道大勢已去。
童真是她的剋星!她歎了口氣,乖乖上樓拿外套,跟他一塊出了門。
平常是蔡老師到家裡督促她唸書,但今天臨時有了點事,所以地點改在老師家念,就不懂有了事不能放她一天假嗎?
午後,小鎮上的人疏疏落落的站在走廊上聊天,巷口的三姑六婆看了她跟童一眼,又低頭不知說了什麼。
「童,我討厭這種感覺。」
「嗯。」
「你懂,是不?」癡武靠近他,抱住他的手臂,抬頭笑吟吟:「童,你一隻手能不能抱起我?」
童晃雲沒應聲,任她攬住他的手臂輕哼著歌。也難怪他跟癡武遭人指指點點,今晚喜宴的新娘是癡武學姊跟他過去在小鎮上的同學。同樣的青梅竹馬,一對奉子成了婚,那麼另一對呢?尤其尤懦生出了國,屋子裡只有他與癡武,孤男寡女的——
「一塊上武術學校不好嗎?」他忽然開了口。不願她一直待在這樣的小鎮上,她應該有更大的空間去找尋自己的目標,但私心總盼她能在他的視線範圍裡。
癡武嘴角下滑。「童,我沒練武了,上武術學校我會很慘的。我想念普通的學校,過平凡的日子也是一種幸福啊,你應該瞭解我的,是不?童。」見童沒再吭聲,她吐了吐舌。笨童,就是愛鑽牛角尖,對武術不再有興趣也不成嗎?硬押她上武術學校,她肯定會根死他的。
拐了幾條街,便是蔡老師的家。很快就被招呼進屋唸書。癡武被迫埋首功課,童沒離開,美其名是老師留他下來作客,但實則是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