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雲,那是什麼?」李承中指著前頭泥地上的雨衣,還沒過去細瞧,童晃雲的身形就越過了他。童晃雲的臉色看似平靜而嚴厲,像癡武失了蹤無關痛癢,實則不然啊,僅僅站在他的身邊就能感受他的緊繃,一個沉默內斂的男人若是爆發了才可怕。
「是癡武的雨衣。」童晃雲緊抓在手,目光炯炯落在前方。沒吭聲,因為腦海烙了學校的地圖,前方是斷崖,但願不會,他每走一步,心裡愈發沉重如石。
李承中輕輕呀了聲,看穿了童晃雲的心思。他快步跟了上去。
「不……不可能,前頭有豎牌子,有眼睛的人不會不知道的……」頓時住了口,因為寫有「危險勿進」的牌子飄浮在泥水之中,上頭隱約踏著雜亂的腳印。
童晃雲在斷崖旁蹲了下來,瞇眼觀察崖緣斷折摩擦過的樹枝。
他閉了閉眼,當李承中小心跟著過來時,他困難而艱澀的開口——
「有人掉下崖了。」
頭痛,眼痛,腳痛,骨頭痛……全身都痛!
癡武張開眼,即使瞇瞇眼望著,也看不到陰沉沉的天空——不是因為撞到頭失去視線,而是雨太大,凝不住焦距。
「我是個白癡。」她氣若游絲地說。妄想模仿電影裡的特技無疑是替自己挖墳,雨打在她的身上好痛,驚醒她的神智。還沒死嗎?在墜崖的剎那,倒是看到了老頭的身影,還有跟童的回憶。
童啊,如果就這樣死了,必定要成倩女幽魂回去找他,因為不甘心哪。回憶像是密織的網,在全都遺忘的當口,一點一滴的露給她看,好多細微的過往全在剎那間展現。跟童第一次見面……快樂的、丟臉的、尷尬的、悲傷的回憶裡全都有童,這輩子除了他,再也沒有這麼瞭解她的人了,死都不肯放棄童!
癡武嘗試動了動手腳,似乎沒有劇烈的疼痛。她翻跳起來,一次沒成功,再試一次,汗混著雨水滑下臉頰,當爬起來的時候用力喘了口氣。
她抬頭觀望一番。他們似乎並沒有跌到最下頭,在斷崖下不遠的距離有塊青苔叢生的大石頭擋住了他們下墜的身體,沒死不是奇跡,該感激的是有塊救命的石頭。癡武昏昏沉沉的,輪流拖著唐澤元的學員跟那名少年搶犯往內靠,上頭多少有交織的枝葉遮掩雨勢。
好累喔——好幾年沒有這麼用心去做過一件事。她在學員旁蹲了下來,閉眼休息。
「痛……」學員逐漸清醒,張開眼的剎那以為看到鬼。
「當然痛啊。」癡武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你不要隨便亂動,小心待會兒插在你肚裡的枝條掉出來,我可沒有止血帶唷。」
「插……插在我肚子?」想起來了!他們掉了下來,他以為死定了。不敢往身體看去,怕會再度昏厥。「我……傷勢嚴重嗎?」肚子完全沒有痛的知覺,天啊,是不是沒救了?
「你當我是醫生嗎?」
「我……」他了嚥口水。「有人會發現我們嗎?」
「大概會有吧。不過我可以等,你呢?小鬼,應該是來不及了。快吧快吧,有什麼遺言我會替你轉達。」
學員的眼睛濕濕的,像要掉眼淚。「我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在你擅自去追人的時候,就該料到會有怎樣的下場。」頭真的有點暈了,癡武喘了口氣。「我也是個白癡,忘了自己的極限,瞧,我現在的下場有多慘,還得陪一具快要成為屍首的傢伙。」
「你……」她是存心刺激他嗎?「你為什麼要跳下來?」看到她跳下來,著實嚇了一跳。
「因為我以為能救到人,然後再報你老在餐廳搶我椅子之仇。」有點冷,也看見他在發抖,她掏了掏口袋,好巧,一條巧克力。
「想不想吃哪?」癡武笑咪咪的,隨即痛縮。「我拿巧克力跟你換衣服,好不好?反正你也快陣亡了。」
「你……」終於明白她跳下來不是為了救人,而是整他!張嘴欲罵,卻被塞進了一塊巧克力。
「童他們應該快來了吧。」癡武攀著山壁爬起來,搖搖欲墜地走向少年搶犯,嘴裡邊嘟噥著:「雖然過了情人節,但這是我從童那裡扒來的巧克力,你得還我,我要最高級的那種。」
「他也要死了嗎?」學員忽然冒出了一句。不太甘心啊,沒道理他在掉下來的途中,被根莫名其妙的樹枝判了死刑,而那個搶犯卻安然無恙。
「沒,他也醒了。」癡武在二人中間坐下來,拍了拍那個驚悸的少年的臉。「痛不痛?怕不怕啊?你的運氣可能比較好,不過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餓不餓?來,嘴巴張開。」又把餘下的巧克力分成兩截,丟了塊到他嘴裡。
「為什麼要給他吃?」學員低喊。
「因為他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分他一點,你會死啊?」
「但……但他是搶犯啊。」聽幾個學員提過,當初這個工友不是被那幾個少年毆打成傷嗎?如果是他,就不會這麼好心,唐老師說過以牙還牙,不是嗎?當人被欺負了,沒有逆來順受的道理。
「是沒錯。」癡武有些累了,靠在山壁上。「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得交給警方處理。」那搶犯小子似乎是怕了,驚惶的眼睛鎖住她;在山上逃難這麼多天,無非就是怕面對做錯事的下場。她歎了口氣:「你父母很擔心你,在山下等了你十幾天,所以你乖乖的,會見到他們的。」
汗一直滑落她的額,懶得擦了。癡武閉上眼休息一下。
「喂——你沒事吧?」那學生膽顫心驚的看著她的臉。她要是真完蛋,可能他連被救的機會也沒了。
「嗯……」頭暈暈腦脹脹的,像回到被少年們擊中後腦的那一夜。
恍惚中像有什麼驚動了她,她張開眼,凝聚焦距。
「癡……武?」繩索垂了下來,男人還沒爬到底,就先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