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沒陪伴她的那少許的幾分鐘裡,沉睡中的嬰兒曾經短暫的張開的眼睛,那一剎那,她看見了什麼,然後再度閉上,睡得更沉。
這是誰也始料未及的。
第二章
癡武醒來時,天迷迷濛濛的半亮,雨也停了。和室是空的,只有老頭的遺照與她。
童呢?
她掩嘴打了個呵欠。方才做了個夢,迷迷糊糊的像憶起了十五歲的夏天。好久沒夢過過往的事了,她抬頭看了風騷的遺照,皺了皺鼻子——
「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在我夢裡玩花樣啊,老頭。」老頭臨死時,她在台北,來不及送終。有時想想,她回來送終還不如童來得好,老頭沒在乎過她,不是嗎?她搔了搔頭髮,細細喁語從半掩的門外傳來。
又是來上香的人吧?沒想到老頭生前成天悶悶不樂,還能結交為數下少的朋友,這些天光是來上香的人就累壞她了。肚子有點餓,想弄點東西吃就得走過他們。她暗地咕噥幾句,手腳並用爬到門邊窺視。
跪坐在那裡的除了童,就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了。
「請節哀順變。」女人低聲說,一身黑服。
「謝謝。」可憐的童,還得應付他們。
人死了不過一把爛泥,負責節哀順變的親人才可憐,你懂下懂啊,老頭?
「你……什麼時候銷假?」好像有點不太對勁,那女人不是專程來上香,她認識童吧?
「再過一段日子吧。」
接著,是沉默,幾乎讓癡武打起呵欠來。
「那……我……」女人作勢欲起。「我先回去了……」
童沒留人,站起來像要送客。這個笨蛋!
癡武跳起來,狠狠的捏捏臉,眼淚差點掉出來,咳了幾聲,拉開和室門——
「啊?有客人啊?」她的臉頰熱熱的,紅紅的、痛痛的,眼睛半瞇,淚水糊成一片。「童,怎麼不請人坐下?咳!」完了,好像真有點感冒了。她主動坐下,又咳了一聲。「坐啊。」
童晃雲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但還是坐下來了。
女人見狀,有點不知所措,最後還是癡武拉拉她的衣裙,逼得她不得不坐下來。
「你……小姐貴姓?我好像沒見過你。」癡武陪著笑問。
「我……我姓田,是童先生的同事。」田曉郁有點靦腆的。
「原來是同事啊——」癡武別具深意的,圓圓彎彎的眼從她身上晃到童。不用說,彼此心知肚明。「童任職的學校好像……在南部的山區裡嘛,田小姐倒是走了趟遠路。」差點要向她膜拜。
為了愛情不辭千里,令人欽佩啊。
「童,童!早點,早點啦!田小姐還沒吃早飯吧!童,我要吃燒餅油條豆漿,謝謝。」雙手合十向童拜了拜。
她的小伎倆他還看不透嗎?童晃雲看了她一眼,站起身。
「我——我也去……」
「不行。」癡武拉住她。「來者是客,哪裡有讓你去買早點的道理呢?」硬把田曉郁拉坐下來。
等童出去之後,癡武笑味昧的。「田小姐跟童很熟吧?」
「還……還好。我剛上風雲的時候,受童先生的幫助下少。」
「風雲?對對?」記得童那所學校是叫風雲的。在那裡結束課業後,從助教身份爬到武術老師。說來她也很混,這些年來從沒去過那裡看童,「你這麼個弱質女流去當那所武術學校的老師,也真難為你了。」有點冷,癡武縮了縮肩。倒楣,好幾年沒感冒過,在這節骨眼上卻開始有感冒的徵兆。
「目前我還只是助教而已。尤小姐……你要節哀順變。」她來之前,只知道從小教養童晃去的老師去世,沒想到那位老師還有女兒。昨晚來到鎮上的時間過晚,不敢貿然拜訪,只得先在旅舍住一晚。借由老闆娘的八卦消息,才知道童晃雲有個青梅竹馬……
一夜睡不著覺,揣測這句話的涵意。老闆娘意喻深長的說在這鎮上的青梅竹馬大多以婚姻為終結。是這樣的嗎?童晃雲在學校並沒有談到這一方面的事。他並下冷淡,只是沉默寡言了些;如果是男女朋友,就算尤癡武沒去看過他,至少也該有信件的往返吧?這麼一想,心就安了些。她在風雲任職二,三年,沒見過他有任何女性的信件或者電話,他們……只是單純的青梅竹馬吧?
「田小姐,田小姐,回神了嗎?」癡武笑道:「心事不要想太多,如果有問題就要問唷!我跟童的關係就像姊弟一樣,你不要看我比他小,但實際上我是他的掛名師姊,只是掛名師姊,除此之外,沒其他關係啦。」呵呵!姓田的小女人滿配童的,心裡想什麼都讀得出來,人是小個頭的又嬌又弱,童保護的天性必然能發揮無遺。
田曉郁紅了臉。癡武的話是擺明了撇清兩者的關係,她真這麼容易被看透嗎?
「童大概再過幾天就可以回去了吧。」癡武說道。
「那……尤小姐呢?」
「我?」癡武笑咪咪的眼停住。「我……」搔了搔頭髮。對啊,她自己呢?好像沒個未來,她的學歷並不高,這些年來打打零工到處跑跑,沒個准,未來也會如此吧,閒閒散散的過著日子,沒什麼不好,只是——
好像跟童的連繫逐漸散了。他當他的老師,她打她的零工,沒有老頭當交集點了。去年過年,她回來一趟,正好童也回來了,就這麼一塊過新年,因為老頭在這裡。
對未來忽然有點頭痛。
「癡武。」童晃雲喚著她,在門外。
「早點回來了,請吃吧,咳。」癡武跳起來。
和室的門打開,童晃雲站在那兒,他的身後帶來了一個男人。
「有人來上香。」他淡淡的提起。
「哦——」跟她說這幹嘛?不都由他來負責嗎?「那……謝謝。」鞠了個躬眼角瞥到那男人也彎了腰,彎得比她更厲害。是日本人哪?
「很抱歉這麼晚才來。」男人過度嚴肅的神態讓癡武有了警覺,她看了童一眼。「尤先生因為英勇救下舍弟而死,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請儘管說,能做的我一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