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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淚!」冷豫天大驚,疾步上前扒住她的雙手。「你這是幹什麼?」
大雨打在她的眼上,讓她張不開來,身子好冷,心頭更冷。每一個待她親切的人總是轉眼就走,讓她懷著希望,卻又絕望。
「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這樣了!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多寂寞!我長生不老,我總不敢在一個地方久居,現在我有了妖怪的眼睛,不要說我去看見他們了,他們見了我就跑!你要我怎麼活下去!你放手,放手!」她死命掙扎,又踢又咬的。
「挽淚,你還有我!」
「有你?你是誰?你不過同情我、要我跟著你修行而已!我不要,我就是不要!在這世間,我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同情?是同情嗎?若是同情,那表示他還有一絲的慈悲心。偏偏什麼叫同情,他早遺忘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多了人的生死,他變得無情了?
她說的沒錯,他壓根兒一點慈悲心也沒有。為何會對她動情?那一刀活生生的插進她的心,也穿透他那顆無情的心。
世間男女能無怨無悔,在於他們的緣分,是累世因果訂下今生的作為;但他是天上的神,身心皆是;不似天女孫眾醒,有神心卻有人的身體。一個普通的人或妖怪怎會與一個神有緣分?沒有緣分、沒有因果,她怎會義無反顧的為他挨刀?
就算當年他給她永生的性命,也勉強算是惡作劇下的緣分,她也該是跟著他修行的緣而已。
怎會有愛?怎會有生死相許之情?
他一時松心,讓她趁了空,奪回匕首。「挽淚!」
她舉刀刺向雙目,他不再搶回,反而為她擋刀。
她下手極快,原意是要讓他連阻止的機會也沒有,卻不料狠狠地戳進他的手骨之中。
雨水順著他的傷口流下,迅速散漫出血泉來。
挽淚盯著他的傷,緩緩搖頭,顫抖的說道:「你不愛我……就不要對我好,不要再讓我心生期待,讓我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把匕首給我,挽淚。」
「不。」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該為此自殘。」
「那是誰的錯?是神仙的?還是你的?」她失魂的嗤笑一聲,蹌跌的踩在泥水裡。
她低頭,疑傻的望著腳下泥水窪,喃喃道:「只有混濁的污水才不會照出我的眼睛,難道我這一生一世就得永遠身處在污水之中,沒有翻身的一日嗎?」
「是我的錯,挽淚。」
她猛然抬起臉,「你的錯?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為什麼?」
冷豫天靜默不語,雙眸裡是難以掩飾的心痛。他怎能說,她的眸色漸淡,是因為當年他加諸在她身上的法力漸退?
法力與施法人本身息息相關,法力漸退表示施法人出了問題。
他是神,他的法力從未有過錯,而現在她的眸色變淡,是因為他的神心開始崩潰,五臟六腑也逐漸脫離無我之中。
他身上傳出七情六慾的味道,他心頭雖然明白,卻不願承認。
他是個神啊,怎會動情?怎能動情?她擋身的那一幕,不停浮現,讓他迷惑。
世上之事,少有他難解的,偏偏他難解她的情。
「走吧,走吧,遠離她,時間沉澱之後,便會忘了這一段情劫。」腦海裡再度浮現熟悉的警語。
他怎能走呢?走了,留她一人,豈不是要她寂寞的死?
「這是憐惜嗎?什麼時候開始你也有了憐惜之心?你原是無情之神,看盡世間生死喜怒,一個小小妖女也能影響到你的心神?」警告之語是親切的,但帶抹嚴厲。
冷豫天腦中紛亂無比,手骨的疼痛微微刺激他的神經,他低下視線,看著血流不止的手背,沉默良久。
隨著他待在人間的時間愈久,對於人世間的情感愈來愈麻木,他顯得無情,但偶爾對於脫軌的命運,他會扶上一把,那是對人的普世之愛,沒有待別的情緒;而現在他為挽淚受了傷,不覺得痛苦,不覺得平常,心裡甚至有一抹奇異的甜蜜。
這是什麼?
腦中之聲傳來幽然的歎息,隨即警語不再出現了。
冷豫天抬起臉,凝視她的銀眸,那雙銀眸裡燃燒著對他的愛、對世間人的恨,還有深沉的悲哀與寂寞。她美麗的容顏淒楚而憔悴,如果不是他動情,她不會落到這種田地。
「你不是神,不會讓我變成這樣。」雨中,她疲累的嗤笑。「你不過是個修行道士而已啊。」
「誰說我是道士?」他的聲音清冷而殘忍,不再遲疑,存心杜絕他與她的毀滅之路。
「你不是道士?那你怎麼會有法術?」她訝然叫道。
他歎了口氣,輕言道:「因為我就是你嘴裡的神,挽淚。」
雨一直在下著,像是流盡天下人的淚,訴盡所有人的悲哀。
那麼她呢?
她流不出眼淚,誰來為她而悲呢?
「神?」匕首落了地,她恍惚地喃喃著:「我沒見過神,世間怎會有神呢?」至少,她沒有見過啊。
「我就是你所見的神,挽淚。」
他的黑瞳深不見底,即使下著雨,也能感覺他溫暖的氣流。
「你騙人!」
「神不騙人。」他微笑,是溫和的笑,對她卻是格外的刺目。
「世上沒有神!我沒見過!」她的聲音開始拔高。
「世上何止你沒見過神,有多少百姓轉世上百回,也不曾親眼目睹過神。」
「不!」挽淚搖搖頭,涼意襲上心頭,一點一滴的結成冰。「你只是人,是個我愛的男人,普普通通,只是信神的念頭比旁人強了些,除此外,你什麼也不是。」
「我是神,挽淚,所以我永遠也不可能愛上你。」他一字一語,異常清晰的說道。
「你胡扯!」她尖銳叫道,嘴裡不承認,腦海卻一一浮現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句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