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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匡雲西坐立難安。
直至昨日為止,印秋芙身上的餘毒已全部逼除乾淨,只要再經適當調養,她恢復光明是指日可待之事。
他很開心,也很煩惱。
一旦她的眼睛能夠視物,會不會發現他其實是個冒牌貨?
長久以來,他以「未婚夫」的身份待在她身邊,理所當然的,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摘下假面具後,他要如何與她相處?
即使她沒認出他,他也不可能演一輩子戲,總有一天,他得對她坦白。
她會接受他的新身份嗎?
萬一她誤解他的接近,純粹是為了取得天雷幫的火藥秘方,那該如何是好?
又或者她篤信烈女不侍二夫的蠢話,堅持嫁穆天雲而不嫁他呢?
好煩、好煩!問題千頭萬緒,沒有一個是理得清楚的,他快煩死了。
「唉!怎麼辦?』他低喟,今天第一百零三個歎息。
印秋芙察覺他的憂慮,柔聲問道:「雲哥,你不舒服嗎?」
「我?」發現她眼中的關懷,他心頭一凜。「沒有啊!」
「真的?」
「當然。』他用力一點頭,忍不住又是一聲。「唉——」
印秋芙噗哧笑了出來。「這是你今天第一百零四個歎息了。」
「什麼?」他吃了一驚。
「你今天從用早膳起便開始不停地歎氣。」而她把它們一一記錄下來了。
想不到她會做這種事,他大笑。「虧你還一一點算清楚。」
「因為你很少歎氣啊!」她眨眼。「如此難得的景況不好好記錄下來,日後恐將成為絕響。」
聽她提起「日後」,他就一陣心虛。
「芙妹,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並非你心中所想的那個人,你會如何看待我們之間的關係?」他問得戰戰兢兢。
她卻回得爽快。「你的身份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膽怯。出身西荻國皇室,他親眼見識到一個國家是如何由強盛直至繁華落盡,最終落得貧窮困苦。
他深深體會到生命的無常,人類不管再如何偉大也無法與天爭;他學會了認清事實。
既然擺脫不了命運捉弄,不如隨波逐流。他心甘情願投入紅塵中打滾,快樂地度過每一個晨昏,撿拾生命中的幸福、悲傷、憤怒、愛慾……深植記憶裡,化作永恆。
可是遇到印秋芙之後,一切都改變了。起初只是一時好奇,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女人會被未婚夫深深懷念,卻又深惡痛絕地拋棄?
沒想到,他見識到另一種面對生命折磨、堅強以對的方法。
印秋芙,父喪母亡後,投奔未婚夫未果,又蒙受意外,雙目失明。她本該指天咒地,怨歎生命對她的不公。
但她沒有,她默默地接受了,並努力從挫折中找出另一條生路。
他為她的堅強所吸引,驚異於她的勇敢而喜歡上她。
可是深入瞭解後,他也看見了她的膽小,比如她自失明後,就再也不願踏出家門一步。一個小小的缺點,讓他嚇了一跳,卻無損於他對她的欣賞,反而讓他更覺得她的可愛。
他開始想要守護她一生一世,念頭之強烈無端激起心湖千層浪。他變得患得患失,再也不復往日的瀟灑了。
面對匡雲西的問題,印秋芙只是慎重地想了片刻,開口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啊?」這答案不對吧!可望著她希冀的笑容,他臣服了。「好吧!你想去哪裡?」
「都可以。」
他歎口氣,扶她起身。「你變得喜歡往外走了。」他很高興她走出陰霾,卻更擔心她會逐步遠離他能力所及之地。
「因為走出戶外後,我才發現自己的生命軌道不是既定的,我也可以掌握,並重新規劃它的去向。」她意有所指地說。
「是嗎?」可惜他沒有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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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大雜院,匡雲西和印秋芙避開熱鬧的大街,直往東郊行去。
兩人悠閒漫步森林中,清風拂面而來,大異於街上溫熱的氣息,密林深處的風涼爽,還帶著綠葉的清新氣息。
印秋芙仰頭伸了個懶腰。「偶爾出來走走真是舒服。」慶幸他強拖她走出大雜院,否則她一輩子也品嚐不到這份喜悅。
「小心。」匡雲西扶了她一把。「地上有石頭。」
「不礙事的。」她側首給他一抹笑,清艷似出水芙蓉,美麗不可方物。
他不覺看得呆了,一顆心怦怦、怦怦地狂跳起來。
「我的眼睛已漸漸可以感受到光線,看得見一些晃動的影子。」她說。
聞言,他如擂鼓般的心跳瞬間一窒。「你說什麼?」
「我可以看見一些影子了。」這是今天早上發現的事。
他倒退兩步,連呼吸都停了。這麼說來,她已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嘍?那今天的出遊該不會是她對他攤牌的時刻吧?
「芙妹,我……」他試圖解釋。
「瞧瞧這對狗男女,還有臉在外頭晃呢!」一串惡劣的話語自後頭砸了過來。
匡雲西迅速收斂心神,掠近印秋芙。「又是你們。」余、鄭、楊、穆四個混球還真是陰魂不散耶、他開始後悔沒斬草除根了。「這回想幹什麼啊?」他扳著手指頭,為免日後麻煩,他決定一勞永逸解決他們。
「你們這兩個狗男女,別以為你們幹的醜事沒人知道,我們今天是替天行道來的。」余公子啐道。
楊公於跟著放馬後炮。「姦夫淫婦,本公子要你們嘗嘗得罪我的後果。」
鄭公子笑得好邪。「今天你們逃不掉了。」
匡雲西根本懶得理三隻狗在吠,只把凌厲的視線定在穆天雲身上。「我以為你是有些腦子的,想不到奇蠢如豬。」
對於穆天雲,匡雲西是調查過的,結論只有一個——不知世事的大少爺。
可他曾為印秋芙求情,所以匡雲西對他還算有一點點期待,這位長不大的少爺稍加磨練,也許會有一番作為。
但瞧他今天的表現,匡雲西絕望了,一個人可以笨、可以軟弱、可以膽小,卻絕不能搞不清楚狀況,以惡為善,自我膨脹到看不見現實,那叫找死,不是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