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單燏推開它,鼓趄腮幫子,老大不高興的踩著重重的腳步往內室去。
那腳不著地的小孩子就這麼跟在她身後飄進內室,見單燏彎身背對它在鏡台的暗格裡找出一個香爐。
那香爐型樣是古拙的狻猊,雕著紋飾,材質是現今無人用的青銅,若不明說,搞不好丟在地上還無人能認出它是個香爐。
它看起來年代久遠,爐蓋上還凹了一塊,像是原本鑲在上頭的東西被人硬生生撬開拿走,除卻它的年代,其餘不可考。
這是單燏不知第幾代的爺爺在一次偶然機會中得到的,因為不值錢又賣不出去,就順理成章的成了他們單家的傳家寶,不過這不受重視的傳家寶是單燏在八歲那年自家中某個角落挖出的。
那時誘引她挖出這香爐的——便是跟在她身後的這名小孩子。
「你啊,從以前到現在就只會喊肚子餓。」單燏當時一直聽到有人在喊肚子餓,循聲找到它。
天生膽大的單燏立刻找來大人,卻無一人能看見它,單燏還反被斥責一頓。
「肚於餓是天性啊,就像你們肚子餓了也會想吃東西一樣。」它雙手合抱,跟著單燏轉著。「而且當初我要是沒喊肚子餓,到現在我仍是被埋在土裡,哪有現下這般快活自在呢?」
「歪理一堆。」
本不想理會它的單燏,在得知只有她一人能看見它的結果後,被纏得受不了,只得趁夜黑時將他的「本體」挖出來。
自此,它便一直陪伴著單燏,未曾離開過。
「嘻嘻。」它嘻嘻笑,不以為意。
單燏將它放置於窗前屏榻的小几上,自懷中掏出個香盒,取出幾塊香木片,點燃,再蓋上蓋子。這未經加工研成碎末的香料馬上散發出香氣,白煙自蓋子上的空洞緩緩冒出。
那孩子飄到小几上,狠狠吸口焚起的香煙,舒適的噓口氣。
「呼……今天是檀香呀,真不錯,嗯啊嗯啊……」那孩子說著說著,香爐的煙不一會兒就全被它吸進肚子裡。它吐吐舌頭,饜足的往小几旁的榻座倒去,漸漸化成一隻獅子的模樣。
爾後,原本幾欲闔閉的妖眸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睜開,圓滾滾的金眸直盯著坐在小几另一邊榻上的單燏。
誰也沒有說話,房內一片沉寂。
「小燏?」帶著童稚的嗓音輕輕響起。
「還不飽啊!」單燏回過神來,習以為常,仿若這隻獅子的存在是天經地義般。「今天我沒有多帶香回來,大都賣光了,劣香你也不吃,好香人人都要,想要留下來讓你吃又不能留太多,將就點唄。」
但就旁人所見,僅能聞得單燏一人對著香爐說話,瞧不見它。
「我吃飽了啦!我是覺得你今兒個怪模怪樣的,才出口問你,不然我管你是生是死……啊!」話還沒說全,它即被單燏壓住。「別壓我啦!別壓啦!」
「再說啊!你再說啊!我可是你的再造恩人、衣食父母,不秤秤自己的斤兩,還敢在本姑娘面前說這種要命的話……看我今天不好好治你這只狻猊,我就跟你姓!」單燏一邊壓著它軟柔的身軀,一邊惡聲警告,最後還空出手來搔它癢。
「呵呵呵……啊哈哈……別……別啊……你欺負我啦……欺負我吃飽動作不……啊哈哈……不靈活……哎喲……哎喲……小燏……別呵了……好……哈哈哈……哈哈哈……」它笑到全身無力,連討饒的話也是說得七零八落。
單燏抱住它,將臉埋進它的肚子,蹭了蹭,「小猊……」
「小燏,怎麼了?」獅子再次變回孩童的模樣,肥胖的小手環住單燏的後頸,微微喘息地問。
「心情不好。」短短四字道盡單燏的心境。
「銀兩被偷當然會心情不好,尤其是一百五十兩如此大的數目。」它奸笑兩聲,落井下石地追問:「對了,你丟的是紋銀還是白銀呢?是白銀的話,也難怪你會如此傷心難過……哇……啊……小燏,你又壓我,我才吃飽,你要壓扁我呀!」
「瞧你這樣子,真是跟傳說中的完全兩樣,傳說中的『猛獸』妖精狻猊,怎麼會是一個小孩子呢?」單燏全身重量都壓在它身上,綻放粲然笑靨「讚歎」。
「我就是小孩模樣,不行呀!我高興是孩童模樣,怎樣?」狻猊張狂叫囂,反正聽見的人只有單燏。
「不怎樣,橫豎我見你『不長進』這麼多年,也習慣了。」單廂雙手一攤,翻身離開狻猊。
對她而言,狻猊是兒時玩伴、青梅竹馬,絕不是什麼傳說中的猛獸,更不是妖精。
說起妖精……單燏心思一轉,近來好似有聽到朝廷放出什麼有關要捉妖精龍九子的風聲。若是小猊知道的話,搞不好可以海撈一筆。
「小猊,你可知龍九子?」
「龍九子?那是什麼?新品種的香嗎?記得帶回來給我試試味道。」
單廂翻翻白眼,丟了銀兩、遇上個渾人、錢未順利討回,讓她也沒心思繼續追問下去,倒是狻猊以為龍九子是新品香,頻頻追問,招來幾個爆粟子後,它含淚躲到屏楊一角,望著圓形窗外的園景。
金眸溜轉,直瞧著夜空點點星辰,突地皺眉。
「小廂,你近日出門可得小心注意些。」
「我當然會小心注意,錢袋丟一次就夠了。」單燏以為狻猊是在提醒她別再丟錢。
「不是,連日來,我察覺到氣有改變。」狻猊嘟起嘴,收回視線,見單燏拿起香爐,便往她背後趴去。
它不能離開香爐很遠,是以若是它想到外頭玩要,還得讓單燏拿著香爐走。
「氣?什麼氣?」若是「錢氣」有改變,最好是變往她這兒。
「我不會說,可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悶悶的、重重的,明明沒發生什麼事,一切都很平常,卻隱約覺得好像有什麼大事會發生。」
狻猊活了這麼久,歷經朝代更迭,照理說該懂得很多事物,可因無人能見到它,而即使化為人身,也是孩童模樣,讓它備覺無趣。而且活了太久,很多事情它都因無人傾吐而遺忘,就連它「本體」——香爐蓋上那凹下的一塊原本鑲著什麼,它也不復記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