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小二接續道:"所以,只要是我大哥需要的東西,我都會替他找來,而且定是全城最好的,千金萬兩在所不惜。"
"好個兄弟情深。"說得她都想替他們掬一把眼淚。
"其中也包括你。"
"咦?"她聽錯了嗎?步奷奷掏掏耳,虛心請教,"二當家,您剛才說了什麼嗎?"
"我是說,包括你這個我大哥想要的女人。"他梅家小二雖然甫睡醒,卻早從梅家眾奴口中聽到這回牡丹花季裡發生的風花雪月,並且和其他兄弟達成共識──大哥喜歡步奷奷,那麼他們會用盡手段替他擄獲佳人!
"什麼?!"
"你別想走出梅莊一步……"梅家小三又發言了,向來溫文的他竟然一出口就是威脅。
"你們是一窩土匪呀?!"步奷奷此時才發現自己踏進了土匪窩。
"不,我們是比土匪還要黑的奸商,要你進得來,出不去。"
"我若要走,你們誰也攔不住。"
"只要我大哥不放行,你絕絕對對走不了──"
言猶在耳,數日之後,步奷奷還是離開了梅莊,而且是教人給趕了出來。那個膽敢將眾人心目中認定的梅莊大夫人給轟出莊門的傢伙,就是梅舒城。
步奷奷來時只有一個小包袱,去時也沒多些什麼──除了一個偷竊的罪名之外。她在梅莊所有人的錯愕中,抬頭挺胸地走出大門。
花開花落二十日,那一天,正是春的盡頭。
第九章
"奷奷、奷奷呀。"步老爹在女兒的閨房門外又敲又喊。
"爹,我沒心思安慰你,你自己取條手巾到牆角去哭好嗎?"門內傳來超無情的回應,完全不似一個孝順女兒該有的行為。
"不是的,爹是來瞧瞧你的情況。"
"我好的很。"聲音悶悶懶懶地答道,"只是在思索接下來該怎麼樣,讓我靜靜好嗎?"
"那……我等會兒再來喚你用膳。"
"好。"
直到步老爹走遠了,步奷奷才鬆開被她咬得死緊的衾被,即使眼淚爬滿雙頰,她的嗓音還能維持不顫不抖,也才能瞞過步家老爹的擔心。
事實上她一點都不好!
讓人誣賴偷花,遠遠不及梅舒城那時一句"是你做的?"來得傷人。
他說他對梅莊的所有人擁有絕對的信任──那麼就代表她這個非梅莊人的嫌疑最大羅?!
他說沒有人像她一樣那麼瞭解失竊的"都勝"對他而言有多麼重要,而她又接連數日頻繁顧盼著都勝開花──那麼,難道她就非得應了當初那番玩笑話,當真幹起偷兒的勾當?!
在看梅莊園子裡哪株牡丹最值錢,到時我藝成下山好偷挖幾株走。
他沒有直接指明她的罪,卻用著更過分的方式在傷害她──
他對她,沒有信任。
他知道她不會為自己辯解,"信任"這種東西不是多說一、兩句便能建立起來,她不辯解是因為她認定自己的清白,而他若信任她就該相信她,無論她是不是梅莊人,抑或她一日三餐守在"都勝"旁邊的舉止,都不該影響他的信任,若信任她,就不該問她──
是你做的?
這句話,等於判了她的罪名。
在梅莊傷透了心回來,才想窩到老爹懷裡放聲痛哭,卻在還來不及訴說她的委屈前,被回抱著她的老爹搶先一步哇哇大哭,老淚縱橫的咿咿呀呀中她只聽懂一句重點──瑯嬛閣,破產了。
拜她那不成材的大哥所賜,在她離家短短十數日,他就有本事賭光家產,為了避債早不知溜到哪個城鎮去,而店裡所有值錢的古玩全教人搬得精光,已然家徒四壁。
"屋漏偏逢連夜雨"正是此時最好的寫照。
被冤枉的傷心還無處宣洩,破產的陰霾又攏聚在她頭頂,一時的震愕讓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震驚過後,她只是很鎮定地安撫老爹,東湊西湊一筆銀兩遺走了幾名在步家四十餘年的忠心老僕,接著便是將自己單獨關在房裡三天,有人敲門便隨口應個兩聲,有人送飯便隨意扒個兩口,直至第三天,她才蒙在衾被裡大哭兩個時辰,將一切混亂藉著淚水沖刷而去。
淚水乾了,步奷奷又是一條"好漢子"。
"爹,我決定跟著勇伯一塊出去學著做古玩的買賣,從采貨、鑒識到交易全由我自己來,即使瑯嬛閣已經沒了鋪頭,我仍要用一塊布巾包著貨物叫賣,一分一分地攢回瑯嬛閣。"
看到三日沒踏出房門的女兒劈頭就轟來一個重大決定,步老爹張著塞滿白饅頭的嘴,愣愕愕地望著她。
"你說什麼?"
"沒聽清楚就算了,反正我已經決定好了。"她剝了顆橘子吃。
"等、等等,爹有聽清楚!只是你、你一個黃花閨女要去做那種拋頭露臉的工作?!你知不知道一趟尋貨的旅途下來,三年五載都有可能,你要去的地方不是繁華富庶的城鎮,而是連鳥也不願下蛋的西域荒漠都得往往返返好些回,再不,為了古玩,連古墓都得挖……古董這玩意兒贗品比正品來得多,甚至工做得更細,你分辨得出來嗎?還有──"
步奷奷攤掌制止步老爹的發言,"爹,現在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去?我再說一次,我已經決定好了,明天我就去找勇伯。"
勇伯曾在瑯嬛閣的尋貨人手中擔任師傅一職,但因前些年他的獨子在一回尋貨的旅途中誤觸古墓機關而喪命,悲痛欲絕的他便辭去工作,獨居在不遠的山腰小草廬,這些年來,她一直都與勇伯有往來,知道他已漸漸從喪子之痛恢復,也曾不只一次向她提及當年尋貨的大小趣聞和寶刀未老的身手──她想,若她開口請勇伯助一臂之力,自是不成問題。
"奷奷……"
"爹,我知道你當初替我取名'奷奷'的用意,可惜我辜負了這好名兒的期望,纖柔和嬌弱在我身上都找不著半分,以前如此、現在這樣,將來也不用奢望我有太大的長進。"她自嘲地說著,算是想舒緩瀰漫在父女問的低迷氣氛,"以前我最討厭人家叫我奷奷,好似每叫我一回,就在諷刺我的性子一回,我總是惱著,現在想想,或許這也是物極必反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