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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頁

 

  輕磨杯蓋的五月婆操著一口吳儂軟嗓,幽幽淡淡哼道:「別磨磨蹭蹭,幾歲?」

  「好啦!我想一下啦!」她的問題跟前面那七隻不一樣,有夠不合群!存心作對……「你臉上皺紋那麼多,沒八十,也有九十歲了吧?」

  老婆婆暴跳如雷,酸枝枴杖一拿起就賞了袁七英的硬頭一頓好打。

  「啊!噢!啊!」袁七英在被杖斃之前,機靈跳開,「你幹嘛啦!」

  鎮定地沾了下香瓶的水,抹了抹有絲紊亂的髮髻。「再說一遍,咱家幾歲?」

  「猜錯了也用不著打人吧!」袁七英不平地上下掃視她一眼。「一百歲哦?」

  枴杖猛拿起來,又賞了嘴不甜、個性直通通不知變通的臭小子一頓亂杖吃。

  「花言巧語、甜言蜜語你懂不懂哪,愣呆子!」氣煞婆婆也!

  生平最恨虛偽浮誇,做人不切實際,袁七英脾氣硬了起來:「什麼花言巧語啊!我不懂!我不會啦!」

  「我阿爹說過不會要去學哪,女人家都有需要軟語輕哄的時候哪。咱們可憐的樹丫頭,嫁給了腦子硬板板的呆頭鵝哪。」

  「呆就呆,怎樣?!犯了你們的大清律令啊!」脾氣一起,袁七英把命豁出去了。「我幹嘛學無聊的邪魔伎倆賣弄口舌,我袁七英是堂堂男子漢,憑的是真本事,不屑油嘴滑舌不行啊!明明一百歲,我騙說三十歲,你們會當場返老還童嗎?啊?會嗎?如果會,我才有睜眼說瞎話的價值!明明不會,做什麼自欺欺人,還強迫別人幫忙欺騙啊!這樣你們會比較快樂嗎?啊?」

  「不會比較快樂,咱們何必讓你學著些?」老婆婆們義憤填膺,紛紛拄杖起義。

  「冥頑不靈的猴崽子,教訓起咱姐妹來啦!哪壺不開他偏提哪壺,打死他!」

  「樹兒!」被找盡藉口從頭K到尾,袁七英負著氣跑出被眾婆公審的祠堂,挨家挨戶尋找拋夫老半天的老婆。「樹兒,我們去撈魚!樹兒,你在哪裡?」

  樹兒哪去了?這裡他人生地不熟又處處被刁難耶!在台北家中,他才不會撇下她一個人獨自去玩耍,他是覺得沒帶她出國渡蜜月很對不起她,才忍著可能有的皮肉痛帶她回桃園省親耶!

  她不會自己偷偷跑去撈魚了吧?袁七英大驚失色。「樹兒!我也要去!」

  歲月村一眾年齡成謎的銀髮老婆婆,優哉游哉著各自繡花、品茗,搧著小圓扇,三五成群磕牙聊天,任由小伙子在三合院像無頭蒼蠅飛來飛去,直到求助無門,才又飛了回來。

  「傻小子,任你喊破喉嚨也沒用,樹丫頭思故人去啦,今天是村裡重要的日子。」某位善心大發的婆婆對衝進來的袁七英提示道,其它幾位婆婆瞇細老眼,以不尋常的目光留意小伙子的反應。

  「瞧在你頗有個人風骨,猴孩子欸,咱們提醒你一件事。『故人』你懂唄?」

  「誰不知道故人是老朋友啦啊!拜託!」袁七英嗤之以鼻。

  他小子狂話一放肆完,額上立即叮叮咚咚,被五根枴杖不客氣狠敲了一頓。

  「啥是『故人』你都不曉得,跟老人家打什麼誑語!你呀,要走的路還長著咧,糊裡糊塗的愣小子。『故人』是樹丫頭心中的結哪!我們把樹丫頭交給你,你自行想法子解了。教你的大嗓門嚷得頭疼,去去!去看好樹丫頭,別來吵擾老人家清修。」

  「喂,你們話別說一半,不然好歹告訴我樹兒去哪裡思故人啊!喂——」袁七英被十一枝枴杖抵著後背,不甘不願踱出了祠堂。

  成功驅逐蠻夷後,兩扇斑駁的木門一合,堂內馬上響起了佛經與陣陣木魚聲。

  什麼東西啊……袁七英揉著紅腫的額頭,跨出三合院,邊回頭對著梵音大作的祠堂不滿嘀咕:「老妖婆,當我是力齊在整啊,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

  「七英!」從後山悵然走回的寇冰樹,看見前方唸唸有詞的大個子就要撞上牆壁,趕忙出口警告。不料袁七英一聽到她的聲音大喜過望,一個用力轉身——

  碰!

  「七英!」寇冰樹表情驚恐地跑過來,蹲在痛得跪倒在地的袁七英身旁,抬起他撞出一個包的腫脹額頭,輕輕揉著,「你還好吧?七英,你頭暈不暈?」

  「不暈,可是我很痛,她們拿枴杖一直敲我!」飽受委屈的袁七英抱著老婆大聲訴苦:「你們家的老妖婆們動輒杖刑伺候,現在又這麼一撞,我可能命該絕了……」

  「不會的!」剛從後山的墓園憑弔回來,寇冰樹臉色發白,雙手壓住他的快嘴,一直搖頭。「你不會的!你會長命百歲的!」

  袁七英被她死白的面色嚇了一跳。「樹兒,你臉色好白,是不是在水裡撈魚撈太久了?你臉好冰。」他擔心萬狀的摸摸她的臉,又摸摸她的手,然後捲起她的牛仔褲管摸摸她的小腿。「手腳都好冰,你會冷嗎?」

  「七英你會長命百歲的,對不對?」寇冰樹充耳不聞,淚眼迷濛著向丈夫尋求保證。「你會的,對不對……」

  「當然啊!我一定是的嘛,你看我身強體壯,這是一定的嘛。」袁七英拉她起身,不放心地拿額頭量量她的額頭。沒發燒啊……「咦?那兩位好面善……」

  任憑丈夫拉起他自己的衣袖幫她擦眼淚,寇冰樹回眸朝路底望了去。

  「他們是管爸和管媽,我們結婚的時候,他們有來。小秀家就在那裡。」

  「哦,我記起來了!」袁七英恍然大悟。「他們是秀兒的父母親,好像聽說才回台灣定居不久。那裡不是後山嗎?你剛才就是去那裡撈魚啊?」

  撈、撈魚?「不是的,今天是冬彥哥……冬彥哥就是小秀的哥哥,今天是他的忌日,小秀下午會回來,我先去墓園幫忙。」

  袁七英終於瞭解剛才妖婆們所暗示的「故人」是指什麼了。

  說個話幹嘛不幹不脆啊,他又不是沒有面對過這種事!十五歲時,他還親手幫大伯入殮咧!年紀都百來歲了,不曉得禁忌什麼……一群怕死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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