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紅皮鞋拿出來,很小心的穿上。
她對自己很滿意,走到樓下,看見亞鳳,她拉著她問:「亞鳳,我今天美不美?」
「很……」亞鳳忍住笑。
「孫少爺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回來,現在時間還早。」
丘婷婷心想,連亞鳳也讚她美,她倒要令任俊銘驚喜一下:「亞鳳,我吃過午飯回房間,孫少爺回來你通知我。」
「好的。」今天請客,管家又不在,亞鳳是女僕領班,要做的事很多。
丘婷婷吃過午飯,回房間等任俊銘回來讓他驚艷,最初坐在皮椅裡,開了電視機,看「四眼神采」重播。由於吃飽飯,人太舒服,她由皮椅上起來躺到床上,結果睡著了。
鈴聲響,她跳起來,揉揉眼睛,順手開了燈,把房門開了,一個女僕把點心送進來。
「下午茶時間了?」她打個呵欠,怪不得剛才不自覺地開燈,窗外都暗沉了:「亞鳳呢?」
「她忙著,今天孫少爺請客,她要打點一切。啊!亞鳳叫我告訴丘小姐,孫少爺已經回來了。」
「他在哪兒?叫他來看我。」
「他陪朋友在餐廳吃下午茶,他要招呼朋友,一定走不開。」
「那我到餐廳看他。」
「丘小姐,你最好不要去,餐廳已坐滿客人,你走進去沒位置,站著很尷尬。」
「這也是,」丘婷婷點點頭:「他們吃完點心會做甚麼?」
「到跳舞廳跳跳舞,你可以到跳舞廳找孫少爺,那兒沒有特別編排,站著、坐下、跳舞都可以的。」
「好,等會兒我去跳舞廳。」
丘婷婷吃了點心,洗把臉,照照鏡子,唷!剛才睡得忘形,兩朵蘭花都殘了。
她重新梳好辮子,再摘兩朵蘭花分別插在辮子上。
她拉好裙子,下樓經過偏廳,然後再到跳舞廳。
進去一看,暗沉沉,一片粉紅,電力不足,裡面的確有不少人,有男有女,有些喝酒,有些談笑,有人在跳舞。
大家看見她進來,像看風景似的。
「這女孩子是誰?打扮好怪。」
「裙子才怪,便裙嘛,太長,晚裝嘛,又太短。」
「綠裙、紅鞋,真俗!」
「今年仍然流行撞色。」
「也不是這樣撞法,她根本不懂打扮,任家的女僕吧,為甚麼不穿制服?」
「她頭上的花才怪,像青山跑出來的,這個人到底是誰?蠻滑稽的……」
丘婷婷突然被一手抓住。
「任俊銘!」
任俊銘把她拉過一邊,低聲責備:「你為什麼打扮成這樣子?你是故意來給我添麻煩!」
「我穿了新裙子新皮鞋呀!」
任俊銘一手把她辮上的蘭花抓下來,正要去拆辮子。
「俊銘。」一個女郎走過來,前面的頭髮鬈圈圈,又短又曲,後面的長髮全梳起在後腦,臉上化了妝,圖畫一般美的臉。身上穿一條銀白的裙子,肩膊只有兩條吊帶,上身又是珠子,又是閃亮的片子,下面是一層層的裙,剛與膝齊。
脖子上一條紅寶石項鏈配上耳環、鐲子、指環,十分華麗。
她一手挽住任俊銘的手臂,身體靠在任俊銘的懷裡。穿那麼少的衣服,香港人做衣服永遠不夠布料。兩人又那麼接近,丘婷婷不欲觀之矣!
「你跟誰談話那麼生氣?咦,這小女孩是誰?我以前沒有見過。」
「她是我的妹妹!」任俊銘忙說。
「妹妹?」丘婷婷的眼睛瞪得很大。
「你不是說,你只有四個姐姐嗎?哪來的妹妹?」
「堂妹,同鄉的,剛由上海來。」
「啊!大陸來客,怪不得打扮穿衣都充滿鄉土味。」她上下打量她說:「你妹妹也很可愛,多少歲?」
「十五。」
「不……」丘婷婷發覺任俊銘記性很差,他甚麼都忘記了,連她十八足歲也忘記了。
「十五歲零兩個月。」任俊銘補充,他向那女郎笑著,他對她一點都不凶。
「啊!才十五歲,小得很!」她彷彿舒了一口氣:「在哪兒唸書?」
「她剛來,我還沒時間替她找學校。不過,我九月一定會讓她上學,我奶奶很喜歡這個孫女。」
「大陸英文程度不夠,最好先替她請個補習老師,補好英文。」她倒是很熱心:「小妹妹,你叫甚麼名字?」
「丘婷婷,你呢?」
「她姓丘,你姓任,她怎會是你的堂妹?」她盯了任俊銘一眼,那大胸脯擠住任俊銘,兩人顯然不是普通朋友。
「也許是表妹,反正她叫我祖母任奶奶,你知道我一向不懂中國人的倫理關係。綺年娜,別管她,我們去跳舞。」
任俊銘馬上把綺年娜拉開,怕說下去甚麼都揭了底,女人吃醋挺麻煩的。
穿著白西裝的任俊銘和穿著白舞衣的綺年娜在跳舞,手舞足蹈,像兩個白色的剪影。
跟著,許多女孩子都被男孩子拉去跳舞,只有丘婷婷一個人沒有人理。
她靜靜的,坐在牆角的椅子上。
她看得眼睛都花了,一雙雙,打架似的,一點都不好看。
「小妹妹,」綺年娜來到她身邊,坐下:「你為甚慶不跳舞?」
「這種舞我不會跳,猴子上樹似的,又碰來碰去,準有人被碰在地上。」
「這是的士高和新潮舞,等會兒我們還會跳滾軸溜冰的士高。你要不要杯雞尾酒?」
「我不喝酒的,香港真怪,用雞尾浸酒,一定臭死人。」
綺年娜哈哈笑,她走開去,一會拿了兩隻杯回來:「我給你帶來了橙汁,沒放雞尾的,很香!」
「謝謝。」丘婷婷嗅了嗅才喝下一口:「今天才二十度,你穿那麼少,上半身露了小半截出來,不冷嗎?」
「跳起舞來全身發燙,你摸摸我,肩膊上還有汗水,黏黏的。」
丘婷婷只是看著她,她肩膊光禿禿,也許她不介意,但丘婷婷介意。
「我來的時候穿了件紫色的貂皮大衣,好暖的。」
「貂皮,是貂鼠的皮吧?有紫色的貂鼠嗎?我都沒有見過。」
「是染色的貂皮呀,真是土……」
「土包子是不是?上海也有許多土包子,但我不是,我在上海,是出了名的時髦姑娘,因為任奶奶常托人帶衣服、鞋子給我。當然,跟你們比,我的確太保守了。」她再看看綺年娜:「你是任俊銘的女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