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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只聽得劉大畏輕輕說,「你那吉光片羽的見聞錄,還是不寫的好。」

  半晌萼生才說:「我不會連累你。」

  斷章取義,單聽這一句,倒是纏綿文藝,蕩氣徊腸。

  「那你要同有關方面交代。」劉大良微笑。

  「相信我,」萼生照直說,「同他們交代,並非難事。」

  至多自新聞系轉到純美術系,甚或物理系、管理科,或是索性離開校園,出來找份差使。

  那天晚上,岑仁芝回請她當日的同文行家與編輯。

  萼生的精神與腸胃實在吃不消一次接一次的宴會,同母親告假。岑仁芝不准--「你非與我並肩作戰不可。」

  萼生忙不迭叫苦,沒有選擇即是沒有自由,天天叫她同一班不相干的人吃喝玩樂,已經是種刑罰。

  岑仁芝悄悄在她耳邊說,「最後一次。」

  萼生回酒店房間取頭痛丸止頭痛。

  兩位熟客在等她。

  他們是旅遊協會的吳小姐與胡先生。一貫的態度謙和,笑容可掬。

  萼生只得招呼說:「久違了兩位。」

  吳小姐遞上一隻小小油皮紙信封,「這是文化部的同事托帶的,萼生接過信封,「裡邊是什麼?」十分奇怪。

  吳小姐笑,「這是岑仁芝女士著作全集。」

  啊,萼生一時沒會意,全集?不會吧,母親著作等身,怎麼裝進只信封裡?

  「已製成微型電腦芯片,」胡先生笑,「都廿一世紀了,總不能叫你扛四十公斤的書籍上飛機。」

  萼生唯唯諾諾,「是,是」,是他們顯示實力來了,「科技進步。」

  「我知道你們大學裡頭廣泛普遍使用芯片閱讀方式,替圖書館節省貯藏室,我們也正發展這種科技。」

  「當然,當然。」

  「陳小姐這次旅行還算愉快吧。」

  「還好,還好。」萼生如只應聲蟲般。

  「這裡既有那麼多親友,以後再來,我們幫你安排一下,到內地觀光,江山多嬌,陳小姐一定不會失望。」果然不愧是旅遊協會人馬。

  「不知陳小姐對內地那一處地方最感興趣?」

  萼生瞠目結舌,答不上來,她想說黃土高原,又怕他們以為她存心打趣,大小興安嶺、崑崙山?又怕去不到,半晌,想起劉大畏的家鄉上海,就是它吧,「上海。」

  「當然,令堂是上海人。」胡先生笑曰。

  萼生不敢再說什麼,只希望胡與吳兩人快走。

  他們兩人交換一個眼色,再次留下名片,「陳小姐,招呼不周。」萼生鬆口氣,「不送不送。」

  萼生日來接觸的各路人馬,數這一組伎倆最差,在資本主義商業社會中,他倆的手段被稱為硬銷。

  本領至高的,當然是劉大畏,不知不覺間,陳萼生已被他牽著鼻子走,明是對頭,卻以朋友姿態出現,身份曖昧,偏偏為人接受,真相揭露之後,他的地位不變,自是高手。

  萼生黯然。說到此,以她這種資質,根本不用出來走。找間百貨商場,在家庭電器部當售貨員渡過平凡一生,最理想不過。

  只餘一點點時間,劉大畏帶她去參觀股票交易所,「小學時老師帶我來過」,萼生說。到達太空館,她又說:「總算改建過了,此刻造型較為進步」。上了山頂,她抱怨:「沒有適合十二歲以上的娛樂場?」一副壞脾氣模樣。

  劉大畏自然不出聲,最後送她到岑仁芝做主人的晚會裡去。

  萼生存心挑剔,果然,被她發覺席中有許多面服心不服與面不服心不服的人,除了看人,被看,萼生呆坐整晚。

  母親仍然寶光四射,行頭簇新,儀容整潔,壓住整個場子有餘。

  萼生抽空悄悄問母親:「老爸可知道我們行蹤?」

  「公眾場所不談家事。」

  「他會掛念我們。」萼生焦急。

  岑仁芝凝視女兒,「唷,現在知道了,是嗎,父母會掛住你嗯?」

  萼生漲紅面孔,愧不敢言。

  還時,劉大畏跑來在她耳邊用蚊子般低聲道:「好消息,關世清君將於今晚十一點獲釋。」

  該剎那陳萼生發覺被釋放的是她的靈魂與關世清的肉體。

  她無法控制自己,伸手抓住劉大畏的手,向他投去無限感激的一眼。

  這時她才發覺劉君的手大而有力,可靠穩健,萼生願意多握一會兒。

  她把眼光轉向母親,恰巧岑仁芝也正好向女兒看來,萼生當然留意到母親那絲寬慰的笑容,可見,岑仁芝也知道了。

  萼生連忙在劉大畏耳畔說:「關君的父母?」

  劉大畏說:「自有使館專員代為通知。」

  萼生取起桌上酒杯,一口氣幹盡。

  慶祝自由。

  一時沒留意劉大畏仍然蹲在她身邊,維持同一姿勢,不知是否等她再在他耳邊說話,抑或是耳畔那陣酥麻,使他一時站不起來。

  隔很久,他才在她身邊一張空椅上悄悄坐下。

  陳萼生明天就要走了,有個小小的聲音對他說。

  萼生卻沒想到這個,她看看大堂壁鐘,晚上九時正,還有兩個小時,她便可以見到關世清。了卻心頭一件大事,從此以後,她可以忘記這個人,與他各奔前程,再無相干。

  她長長太息,背上一個千斤包袱咚的一聲卸在地上。

  她急想離場,看著劉大徵求他意見,「我可以走了嗎?」

  「快完場了。」劉大畏已看慣她的浮燥不安。

  他注意到陳萼生似乎非常不滿群體生活,她自我中心,自由散漫,即使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也難當重任,商業機構何嘗不動輒開會,坐在一起,言不及人,一下子四五個鐘頭,萼生這等不耐煩,恐怕不能步步高陞。

  他看穿她。

  萼生見飯局將散,使往母親身邊走去。

  只見文化部長就坐在岑仁芝身邊密談。

  萼生想退開,岑仁芝暗示女兒站到她身後,嘴裡繼續說,「小婿的事,多虧大家幫忙。」

  小婿?萼生莫名其妙,那是誰?

  照說,女兒的丈夫,稱女婿,岑仁芝總共中得陳萼生一個女兒,這麼說來,此刻她口中的小婿,亦即是萼生的丈夫,萼生何來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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