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喆意外,「怎麼會?」
女郎一笑,「我出賣了一件從前對我來說,必定是極其珍貴的東西。」
倉喆吃一驚,深覺淒涼,「此刻它對你,已經無用?」
「別難過,我們必須拿我們所有的,去換我們所沒有的。」
倉喆深為震盪。
女郎伸出手給他看,此刻她左手無名指上只餘白色圈印痕,不幸中之萬幸,她出賣的,不過是身外物,但倉喆隨即想到,許多人所交出去的,是自尊、靈魂、青春,他不禁像一個文藝青年般感慨萬千起來。
女郎看著他,沒想到他這樣多愁善感,她笑笑說:「泰山要有泰山的樣子,來,泰山,振作一點。」
倉喆見她已經在小公寓中安之若素,便站起來告辭。
下午,他約了女朋友佟志佳見面,猶自感慨。
他說:「當年我立志考取文憑後,要學史懷側醫生,可是你看我,崇高的理想,如今為兩餐一宿犧牲掉了,我竟拿理想來換取生活。」
佟志佳嗤一聲笑出來。
她是個實事求是的女性,倉喆就是喜歡她這一點,那樣,她可以權充他的晨鐘暮鼓,隨時提點喚醒他。
當然,佟志佳還有一張清麗脫俗的面孔,以及一份優差,否則,倉喆那慧黠的靈魂恐怕毋需由她來喚醒。
呵,這是一個事事論條件的世界!
佟志佳把冰鎮啤酒往他眼前推:「多吃點多喝點,做人不過是這樣。」
「不,做人肯定還有其它。」倉喆握著拳頭。
佟志佳用手撐著頭,「人生只有兩個階段適合尋找自我:十五至十八歲,五十五歲至八十歲,你我已錯過了第一階段,恐怕要等多幾十年。」
倉喆不語。
佟志佳十分瞭解男友,故問:「是什麼令你感慨萬千?」
倉喆抬起頭,「一個神秘的女子。」
「啊——」
自她的表情,倉喆便知道她已經得知此事。
「那朱爾旦又多嘴了。」倉喆不以為然。
「不關他事,市立醫院人人議論此事。」
「對,明日就成為早報頭條。」
「倉喆。」
「有機會我介紹你認識她。」
「她願意公開她的故事嗎?」
「志佳,你的口氣如一名揭秘記者。」
佟志佳此刻正是一本婦女雜誌的總編輯。
畢業後志佳閒蕩了一年,不肯定該做些什麼,有一日,忽然覺得做雜誌接觸面廣,多采多姿,便向佟父提起。
過了一個月,志佳二十三歲生日,佟父買下一間雜誌社給女兒當生日禮物。
志佳便是這樣成為銀河雜誌的總編輯。
她嫌董事總經理這銜頭俗氣,故自名老總。
做了兩年,已漸漸不用虧本,她自豪地對男友說:「我是一個寵不壞的人。」
這是真的。
佟志佳一直頭腦清醒,合情合理。
當下志佳說:「我願意認識神秘的她。」
「她說她需要朋友。」
「她叫什麼名字?」
「黃珍。」
「笑話,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叫黃珍。」
這是女性的第六感吧。
過兩日,志佳接到倉喆的電話。
「她說她準備認識新朋友,她很高興與我們結交。」
倉喆與女友抵達小公寓時,發覺地方已經變了樣子。
整潔多了,窗簾己更換,室內光亮,並且馬上斟出熱茶來。
志佳一見到她,便暗自吃一驚,這女子的一雙眼睛,慵懶神秘深沉如一隻狗,她長得並不十分美,但是韻味十足。
她此刻穿著套運動衣,那樣隨便的打扮也遮不住她美好的身段。
寒暄過後,女子如對老朋友傾訴那樣說:「真想找份工作。」
倉喆真料不到女友會得馬上答:「我這裡有差使,只要你不嫌卑微就好。」
倉喆張大了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只聽得黃珍答:「我一定好好做。」
倉喆自問掉了眼鏡。
「只是,」黃珍疑惑地說,「我做得來嗎?我不知我有什麼學歷,會些什麼,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佟志佳相信她說的是真話,「不要緊,我們慢慢會找到答案。」
倉喆服了她們。
「你明天到我雜誌社來,我們上班時間很自由,衣著也隨便,不過同事們工作態度認真。」志佳把地址給她。
「我想過了,」女郎說,「不出去的話,我永遠不知道自己是誰。」
「歡迎你,黃珍。」
女郎笑。
志佳發覺她瞇著的雙眼活似一隻貓,再也錯不了。
倉喆沒想一個會提出那樣的要求,一個會答應那樣的要求。
可見倉喆瞭解女性不多。
可見女性比男人乾脆得多。
倉喆放心,現在有志佳照顧她。
事後志佳說:「她雖然不知道她是誰,可是生活得很好,你注意到嗎?廚房有三種以上的胡椒粉。」
「那麼,她從前是生活細節考究的一個人。」
「現在她仍然是呀,」志佳說,「毫無疑問。她引人入勝。」
誰說同性相拒。
黃珍第二天上午十時到雜誌杜,志佳一早已在辦公。
她沒有與她談私事,親自帶她在辦公室兜了一個圈子。
「你認為自己適合哪一個部門的工作?」
黃珍毫不猶豫地答:「寫作。」
「什麼?」志佳一愣。
「訪問、寫作、記錄。」她毫不猶豫地答。
「呵,」志佳有點佩服她的勇氣,「你願意試一試?」
「是,請給我機會。」
於是一言為定,一拍即合。
佟志佳把黃珍推薦到採訪部去。
她叮囑她:「一個先生一個令,黃珍,從此你聽令於採訪部主管,我看你也不是個瑣碎的,受了委屈,自己解決,盡量與同事和平共處。」
黃珍很乾脆,「省得。」
從該日起,黃珍成為銀河雜誌一分子。
那天中午,佟志佳與小朱吃飯。
小朱微笑,「志佳,這些年來,你有心結交我,是因為我可以做你的眼線吧?」
佟志佳臉不紅心不跳,呷一口咖啡,「朱醫生,那當然不在話下,不過朱醫生,你為人忠誠可愛,黑白分明,也是我敬佩你的原因。」
俗雲,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那小朱當然知道這是客套話,但也忍不住覺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