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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我所選的貨一向專注,只攻毛衣襯衫,其餘再美再新,也不過略選幾件,送給馬大。

  公餘跑到原宿弄堂小食店喝米酒吃魚生,心中還是對永亨念念不忘。

  很是惆悵,他一定是嫌我出生不正,又是個瘸子,他是那種割不正不食的君子,生命中不容許大多複雜的人與事,雖與我吵過架鬥過嘴,成為朋友,但最後那條界限必定劃得一清二楚。

  他哪像梅令俠這般熱情澎湃,要誰便追誰,一開始追就得追到手。

  我不應反對馬大接受他的追求,單是為享受,就應該接受,女人能有多少個好日子?有人追的時候,讓他追,高高在上,充扮一次女神,被寵壞的滋味太甜蜜,但願我也有機會嘗得到。

  這樣一想,就覺得不必祀人憂天。有時候離開家,走得遠一點。更容易看清真相,這個距離是必需的,所以我喜歡旅行,可惜每次都一個人。

  帶著感喟的心情來,又帶著感咱的心情走。

  多了三皮箱的衣物。

  新貨急需標價,親力親為,非常費時失事。

  永亨像是失蹤似的,我也沒有勇氣跟他聯絡,打到家,怕殷瑟瑟諸多訕笑,打到他公司去,說不定他女秘書比殷瑟瑟還要壞。

  我把感情埋葬在內心,不露口風。一方面馬大與梅令俠打得火熱,這個形容詞雖然老土,是五十年代文言小說中的常用詞,但是此刻我竟想不出更好的字句來形容他倆。

  他們幾乎二十四小時在一起,馬大每夜兩三點鐘回家,早上八時又由他接到學校去,彷彿不需要睡眠,不知如何支撐。

  家中什麼都不理了,衣服鞋襪一天一地,老說沒新衣服穿,把我自日本帶回來的新貨挑來挑去,嫌這嫌那,像一隻快樂的小鳥,蹦來蹦去,不知哪裡來的精力,我只會得看牢她笑。

  外表上她跟梅令俠是很相配的,一個英俊,一個美貌,兩個人都那麼講究穿著,現在梅令俠又帶著她到處玩,每一種新的玩意兒都學得混似爛熟,跳起舞來像兩隻花蝴蝶,據馬大說,現在流行懷舊舞,以前不會的探戈狐步,現在都找專人來指導操練。

  梅令俠整個人是為吃喝玩樂而活著的,一個人的時間用在什麼地方一目瞭然,梅的成績斐然。

  媽媽開始擔心。

  她同我說過幾次,叫我勸馬大。

  我訝異,「不是你說的,什麼玩玩、散散心不要緊?」

  「哪有這樣玩法的?」媽媽瞪我一眼,「日日夜夜都不見人,跟定他似的,名譽壞了,那將來怎麼過?」

  我既好氣又好笑,「不是說現在也不計較這些嗎?」

  「你儘管跟媽媽鬥嘴幹什麼?」她蹬足,「媽媽還不夠煩嗎?」

  我歎氣,「我早就提出反對。」

  媽媽不出聲。

  「後來看到馬大這麼快樂,真是難得的,就隨她去。」我又感慨的說。

  我是因為自己沒有那樣的機會,所以間接縱容馬大。

  「你勸她收斂一點。」媽媽說。

  「現在勸就比較難了。」我據實說。

  「你總得說說她。」

  「好。」

  「那個姓梅的有沒有向馬大求婚?」媽媽問。

  我沉默一會兒,「媽媽,現在男女關係很複雜,往往甲同乙走,等到婚訊傳出,甲娶的卻是丙,或是乙嫁的是丁,很令人難堪,不過當事人都處理得很好,情場如戰場,有得打好過沒得打。」我想到永亨,他連宣戰都不肯,明哲保身。

  「你在說些什麼,哈拿,我一句都聽不懂。」

  我心中難過到極點,「我只想馬大快樂。」

  「別樂極生悲就好。」

  我笑,「那也值得,是不是?」

  媽媽聽到這句話,如遭雷殛,眼睜睜的看著我。

  「媽媽,媽媽。」我推她,「怎麼了?」

  「艷紅說過這句話!艷紅這樣說過,哈拿,沒想到二十五年後,你又會這麼說,我好害怕,有時候看到馬大的眼色,跟當年的艷紅一模一樣,那種狂熱、癡迷,一模一樣,哈拿,你要勸她。」

  我把媽媽摟在懷內,我們一家子現在草木皆兵,好比驚弓之烏。杯弓蛇影、風聲鶴唳,都足以使媽媽心驚肉跳。

  我安慰媽媽,「現在不比以前,媽媽,現代人看感情,不會那麼嚴重,我同你說她幾句,保管沒事,不怕,不怕。」

  她略略停下神來。

  「媽媽,去搓牌好不好?快去,別為兒女的事操心,兒女自有兒女福,最近牌風如何?贏得多不多?」

  「輸的多。」

  「噯,別把我們也輸出去。」我笑道。

  「哎呀,我忘了,張太太約好我,我要出去啦。」媽說。

  媽媽一走,我也不必強顏歡笑,一張面孔立刻掛下來。

  我躺在籐椅上,閒散散的曬太陽。

  老英姐替我在身上蓋一張絨線被。這是小時候不知哪個伯母替我們織的,用斷頭絨絲,織成一小塊一小塊,再接在一塊兒,似一塊百結布,是我最心愛的。

  我叫:「亞斯匹靈,亞斯匹靈。」

  它走過來,我看著它,呆柱了。

  這個月來它長了怕有三十公分,已經不是可以手抱的小狗,我們四隻眼睛對望半晌,非常尷尬,它喉嚨嗚嗚響,蹲在我腳下。

  我喃喃說:「亞斯匹靈,有誰對我們不起,你要去咬死他。」它仍然嗚嗚聲。

  在這個時候,馬大一陣香風似的捲進來。

  「咦,你在家?」她揚一揚衣角。

  「過來,馬大,有話同你說。」我坐起來。

  「什麼事?」她問。

  我凝視她。真美,馬大真美,明澄的雙目,尖下巴,腫嘴唇,長髮梳了一角辮子,鬢腳長長,皮膚勝雪,身上是最時髦的衣飾。

  我說:「你真美。」

  「啐!」她笑,「神經病,做姊妹二十多年,忽然說出這種話來。」

  「那麼高的高跟鞋,穿著怎麼走路?」我問。

  「也不用走很多路,令俠接我進進出出的。」她握著我的手,「喂,你的手為什麼冰冷的?」

  「馬大,你與梅令俠,很接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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