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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呵。」她有點懼怕,顯然是心虛。

  我氣,「人家說的都是真的嗎?如果沒有他把你揀回來,你仍是滿身癬疥的小叫化?」

  「是真的。」她低下頭。

  「人家是真心待你,你想想,他根本不知道你是香港慕容族的千金,你到底嫌他什麼?」

  琅幾乎哭出來,「我並不嫌他,可是我無法愛他。」

  我冷笑,「那麼至少也顧到恩情,他小兒患上不治之症,你也該去探望人家。」

  「我跟他說過,求他把小兒送到瑞士或美國治療,我願意陪伴孩子,可是他不肯,我又不敢留在尼泊爾,他在本國的勢力非常大,弄得不好,我就成了慕容牌免治肉。」

  她哭了。

  我把手帕遞給她,歎息,我這個中間人頂難做。

  畫廊的管理員走過來,很同情的看看慕容琅,又看看牆上的名畫,他說:「東方來的小姐,這張畫真美得令人傷感,是不是?」

  阿琅哭得更傷心了。

  「別再淌眼抹淚的了。」我說。

  「你何必管我的過去呢,只要我們將來的前途光明,不就得了。」阿琅說。

  慢著,我的脖子硬愕著,「你說什麼?誰跟誰的前途光明?」

  阿琅放下手帕,瞪著我,真是一雙碧清的妙目,過半晌,她說:「我與你呀,喬。」

  「我跟你?」我像見了大頭鬼一般的叫起來,「我跟你?怎麼會扯成這樣子?阿琅,我與你純粹是朋友,朋友,」我大力揮動著手臂,「你誤會了。」

  阿琅「霍」地站起來,「我誤會?怎麼可能?你老遠到紐約來,難道不是為了我?」

  「我——」我想這個誤會可真是鬧大了。

  「你又不是為婀娜,你三番四次跟我說,婀娜不是你女友,你,」她指著我,「你難道是為了她麼?」

  「不,阿琅,你聽我說——」

  「為了她?」阿琅喃喃的問。

  我扶著她的肩膀。

  阿琅心碎地看著我,「喬,我對你的心事……難道你不知道?」

  我震驚,「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哪一點配得起你呢?」

  「我是個無業遊民,阿琅,我如此吊兒郎當……敏敏哲特兒勝我百倍。」我說。

  「你不必多說了。」阿琅傷心欲絕地站起來向博物館門口奔出去。

  我連忙追上去。

  那管理員,一個老頭,猶自在那裡長歎,「啊,切勿低估藝術的力量。」

  我說:「去死吧。」

  琅已經跳上了她家的林肯,絕塵面去,原本我應該揚手叫一部計程車追上去,可是紐約的計程車什麼價錢……我付不起車資,所以做英雄俠客,干瀟灑的勾當,全憑萬惡的金錢支持,我因兩袋空空,頓時敗下陣來。

  我沮喪的想:我今晚連睡的地方都沒有了,正牌流落異鄉。

  阿琅對哲特兒的晚娘臉我見過,這早晚就會用到我身上來。

  幸虧我尚有結拜義兄哲特兒,我今晚得投靠他去。

  我一個人蕩到格林威治村。

  慕容琅愛我?若不見她親口說出來,真不敢相信,她為什麼會愛我?真莫名其妙,女人的心,研究一輩子也不得其解,我一邊摸著腦袋一邊走。

  真叫人猜不透呢,她要什麼有什麼……

  我在路邊咖啡亭坐下來,叫了飲料。

  怪不得這妞待我這麼好。我想:怪不得呢。

  真是意想不到的悲劇。

  正在沉思,慕容家那輛林肯駛停在我面前,司機下車對我說:「喬先生,天幸你在這裡,可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慕容夫人找你呢。」

  「她找我?」我呆問,「幹什麼?」

  高大的司機像綁架似的把我塞進車廂,車子飛快駛回第五街。

  寧馨兒在她私人的書房等我。

  她背著我坐在一張S型的絲絨情侶椅上。有輕輕的彈詞樂在唱著玉蜻蜓的故事。

  我溫和的問:「你召見我?」

  寧馨兒仍然沒有回過頭來。

  我搭訕的說:「我父親亦是庵堂認母的熱愛著。我自小對這故事熟悉。」

  她穿著一套月白色的衣褲,襯得冰清玉潔。

  我不敢過去靠在情侶椅的另一段,只倚著長沙發坐下了。斜斜看見她那間寬大的睡房,女傭正在收拾浴間的毛巾,一疊疊換下來,都堆在地上。

  睡房是白色的,簡單樸素,並未掛有女主人的肖像。

  自從慕容先生去世後,他們說:她就離不了黑白灰三個顏色,她的心如縞素。

  書房裡很靜很靜,沒有什麼特殊的陳設,我注意到慕容家的光線,永遠偏暗,陌生人走了進來,像是進入另一個國度裡,光與影的世界。

  寧馨兒轉過頭來。

  她戴著一副金珠耳環,珍珠作眼淚形,與一身月白襯得天衣無縫,益發顯得她一張心形的臉美艷萬分,一雙冰冷的眼睛此刻卻充滿了困惑。

  她終於開口了。

  她說:「阿琅在大發脾氣。」

  這句話雖然沒頭沒腦,但我一聽就明白。

  我問:「是因我的原因嗎?」

  「你怎麼可以拒絕她?」寧馨兒輕輕問,「那麼可愛漂亮的女孩子可遇不可求,對你又一見傾心,你得妻若此,夫復何求呢?」

  我啼笑皆非,個多小時前我自己還在擔任敏敏哲特兒的說客,沒想到寧馨兒馬上又來代阿琅做同樣的角色。

  「我簡直不相信這個女孩子會愛上我這個浪蕩兒。」我沒奈何的答道。

  「慕容琅畢生追求完美的感情,她心目中沒有第二件事,由此可知,她多麼重視你。」

  「我曾與她說過,」我說,「感情生活並不是我們生命的全部。」

  「這話我倒是明白,」寧馨兒苦笑,「她可不接受。」

  「因為她生在慕容家,不必負擔任何現實的責任,她可以盡她所有的時間來追求虛無縹緲的愛情生活,這樣的女孩子愛上了我,是不是福氣,很值得商榷。」我毫不容情。

  寧馨兒微笑,笑中有太多的苦澀。

  我說下去,「很多像她那般年紀的女人要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來貼補家用,上有父母,下有兒女,在外應付老闆的面色,在家侍候公婆,不見得這些人都活該犯賤,慕容琅太自我中心,她將永永遠遠活在一個細小的世界裡,無病呻吟,早一百年,她便是那種叫丫鬟扶著對牢白海棠泣血的人物,我最不喜歡這一號人馬,還有,還有她兄弟慕容玨,也好不到哪裡去,掉了根針就呼天搶地,做慣了天之驕子,受不了一絲一毫的委屈,給這種人纏上了,倒霉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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