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涼颼颼的,「她會怎麼樣?」我問。
婀娜與阿琅面面相覷。
婀娜說:「喬老先生小覷了慕容氏的影響力。」她跌足。
「她一個女人,她能怎麼樣?」我緊張的問。
阿琅看著我,圓眼睛有一絲幸災樂禍的神情,拉一拉裙子,「我要回後台去了,表演快正式開始了。」她竟忘恩負義地離我而去。
婀娜歎口氣說:「血濃於水,信焉,兩父子再不和,遇到要緊關頭,你仍然關心他。」
我抓著婀娜的手,「你說我該怎麼辦?」
「跟你父親回去吧。」婀娜說,「解鈴還是繫鈴人,我不信寧馨兒為著幾句氣話就被得罪了。」
「她是一個厲害的女人,」我說,「別低估她。」
「你先回去吧。」婀娜說,「我來探探她們的口氣,我一到香港就與你聯絡。」
我只得聽從婀娜的話,乖乖地跟父親回去。
父親在飛機上一言不發,閉著眼睛假睡,我偷偷瞧他,發覺他老得多了,一額頭的皺褶,不禁內疚起來。我引他說話:「爹,你也算是人精了,怎麼一上來就得罪人家?」
他仍然閉著雙目,隔了很久不出聲,我以為他不打算回
我歉意問:「是為了我的緣故嗎?」
「一半。」
「另一半是什麼?」
這次足足隔了十分鐘,爹又說:「我年輕的時候,愛過一個女孩子,她嫌我沒錢,我失戀了,她的眉梢眼角,就是像這位慕容太太。」
爹忽然自爆幾十年前的內幕。
我深深吃驚,「你懷恨這麼久?你竟遷怒於別人?」
爹長歎一聲,「一時竟控制不住。」
天呀,半個世紀前的事了,君子報仇,也未免太晚了一點,竟將氣出到寧馨兒的頭上去,天若有情天亦老。
女人的愛雖然氾濫,恨也不簡單,最怨毒的是:你說她醜,你說她不好看,你說她沒人要,你說她貪財,你說她是狐狸精。
這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傷害。她不會饒你。
「到了家,我要你搬回來住。」爹說。
太過分了。
家裡每天三次開飯的時間有準則,開過了就不再有機會吃,連餅乾也沒有一塊,車子每天早上八點半停在大門口,集合就開出,也不等,遲者向隅,閣下自誤,這種地方哪裡住得人?
我抗議:「我自己有個架步……」
「解散它,回來要不唸書,要不學做生意。過去我對你實在太縱容,現在我要將網收緊,否則就脫離關係,長痛不如短痛。」
我想到母親,又看見老爹眼角額角的皺紋,應允下來。也罷,搬回去住一兩個月,到時說不定兩老願意用一大筆現款來送我這個瘟神。
解散我那架步?沒可能的事,任它空置一陣好了。我終於搬回家去住。
婀娜回來的時候我立刻跟她聯絡上。
「寧馨兒說什麼?」我急急問。
「你是關心她,還是你父親?」婀娜反問。
我看了看自己的良心,答:「我父親。」
「壞消息,我跟她提起喬老先生,她輕描淡寫地說:『不要再提這個人,我摁死他,猶如摁死一隻螞蟻一般。』」
我的心直沉下去。
「她又說:『姓慕容的人待我好歹,我都看慕容先生的面子,我忍不得旁人對我囉嗦。』」婀娜說。
「後來呢?」我說。
「後來我就回來了。」
「她人呢?」
「留紐約辦些私人的事。」
「婀娜,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不行,我趕著看大樣,下星期吧。」
我像是有預兆似的,坐立不安。
「大個子呢?阿琅呢?他們回來沒有?」我追問著。
「阿琅回來了。」
「哲特兒呢?」
「那還用問嗎?阿琅在哪裡,他自然也在哪裡。」婀娜掛了電話。
我連忙打電話到慕容府。
那邊的女傭人說:「咱們小姐說,不認得什麼喬先生。」
「什麼?」我跳得八丈高,「不認得我?」
太現實了,太卑鄙了。不認得我?我倒抽一口冷氣,好,我如今也明白世情的冷暖,原來就那麼簡單:男女之間根本沒有友誼存在,除了婀娜,世間沒有講義氣的人。
我大力摔了電話。
我在家度過七個寂寞的日子,唯一的工作是在媽媽打麻將的時候,我端張椅子在身後看著侍候。
媽媽是高興的,幾乎掉了一根針也得叫「穆兒」撿起來。
一切靜得不像話。
太靜了,像置身於暴風雨的前夕。
第八天,我坐在那裡吃早餐,忽然之間聽見書房內傳出一聲慘叫——
「不可能!不可能,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相信!」
是父親的聲音,我「霍」地站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接著有重物墮地。
我連忙跳起來,奔到書房,用腳踢開門。
「怎麼了?」媽媽也搶到,「老頭,你怎麼了?」
父親仰臥在沙發上,還穿著織錦晨樓,如離了水的金魚股喘著氣,指著攤在地上的一份報紙。
母親過去扶住他,我拾起報紙,是財經版,血紅的大字:
「某財團高價搜購喬氏股票,出手奇闊全不符合經濟原則,內因耐人尋味真相有待發掘,市面紛紛拋售一夜間奇峰突出。」
我驚問:「這麼什麼意思?嚇,這是什麼意思?」
母親將報紙奪過來看,「什麼會這樣?」她也目瞪口呆。
這時候書房裡三隻電話同時響起來,我連忙接聽。
全是喬氏企業的總經理、會計、助理,他們在電話裡嚷:「這是怎麼一回事?快請老闆來聽電話,老闆有什打算?老闆自己手上到底有多少股權?我們的飯碗保不保得住?」
「哥哥呢?」我問,「我那些有生意頭腦的哥哥們呢?」我慌作一團。
父親掙扎著起來,將電話的插頭全部拔掉。
書房內剎那間又靜了下來。
他沉聲對母親說:「你回房去,不要理這裡的事,打扮得漂漂亮亮去逛公司,快去。」
母親哭喪增臉,「老頭……」
「去呀。」他揮舞著雙手。
母親不得不聽他的話。
父親接著說:「穆兒,你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