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我微笑,「但凡喬老太太出席的慈善舞會,她都以顯著的篇幅刊登在婀娜雜誌上,博得老太太無限歡心。」
母親反問:「我老了嗎?老太太。」
二哥說:「能幹就好,小弟需要人照顧,況且今時今日,女人有一千種方法花錢,若沒有一種賺錢的方式,她老公就移情了。」他笑。
母親說:「做喬家的媳婦,不必自己賺月薪吧?」
「要的要的,」我急急道,「老媽,你曉得啥,現在的凱絲米羊毛衫千六元一件,晚裝一萬多,皮鞋一千塊……太可怕了。」
「有了對象,也不帶回家來瞧瞧。」二哥說。
我說:「爹媽都見過婀娜。」
爹白我一眼,「終於決定是她了嗎?人家對你可是真心,你別辜負了人家一片情。」
我叫起來,「怎麼又挑剔我?大哥二哥三哥呢?秘聞週刊的紅人,這個月跟趙咪咪,下個月與夏琳琳,上星期是瑪姬楊,下星期是史蒂拉周,啐,這樣子一片霧的關係倒是沒人追究,我規規矩矩的——真是。」我不服氣。
爹狠狠地說:「你哥哥們再風流,沒吃半點虧,你呢?你沒吃羊肉,連帶你老子都惹著一身騷,你還說?」
我頓時英雄氣短起來,「爹,別提了。」
大哥說:「好好的說正經事,小弟一上來就搞渾了,他真有本事,走走走。」
我拉拉西裝的襟,委委曲曲的離開飯桌。
其實心頭很寬朗,平日哪有機會做小弟撒嬌撒癡?如今夙願得償,,得其所哉。
因此我上慕容有限公司去的輕鬆心情,竟不是偽裝的。
幕容公司位在商業區黃金地區,一整棟大廈的頂四層樓全部是他們總部,餘者出租。
電梯將我帶到廿樓,我出電梯,推門進慕容企業公司。
一個穿制服的男人迎上來,問明我身份,再領我進一間小小的休息室。
我剛想坐下,忽然之間「休息室」動起來,向上升去,這竟是另外一部電梯。
我猛地吃一驚。
不要說是我,連父親都被他們蒙騙了,要是我們早日看到這種架勢,殺頭也不敢輕敵。
電梯再次停下來,那穿制服的人朝我點點頭,說聲:「到了。」
自有另外一個人帶我進正式的休息室稍候。
壞是壞在初次見面,由她親移大駕到我的公寓來,我只當她是手頭上有點錢的年輕寡婦,哦,完全不是那回事,她太厲害了。
休息室有人比我先到,因為光線實在大暗,我只覺得他身形好熟。
他向我打招呼:「你來了。」咕咕聲的輕笑。
是慕容玨,他也在這裡,他的笑聲是神經質的,陰濕的,我毛骨悚然,渾身的不舒服起來。
長窗被厚厚的絲絨簾布遮著,只開著小小的座檯燈,一剎那只覺得氣氛像哪間華美的西餐廳,但隨即又覺詭異。
「你好。」我向慕容玨點點頭。
他走近檯燈旁,我看到他那張蒼白英俊的臉。他緊張的問:「你現在明白了吧,什麼叫做曼陀羅。」他像夜裊似的笑起來。
我緩緩地搖頭。
「為什麼搖頭?」他喘息,「為什麼?」
「她也處處受別人左右,不能自己,你們中的毒,叫做自我毀滅,你、阿琅、寧馨兒,時間與金錢太多,性格怪僻,非邪非正,一念之差,就害人害己。你為什不回頭走呢,這些年來,你折磨自己,難道還沒受夠嗎?為了什麼還堅持下去?」
他額角也佈滿了汗珠,緊抿著嘴唇,墮入痛苦的魔障裡。
我問:「恐怕你不願脫出這個深淵吧?因為回了頭你也不知何去何從,更加失落。你們姓慕容的這家子。」
他抬起頭怔怔的看著我。
我說下去,「世界那麼大,你們看不見嗎?阿琅去了那麼遠,終於還要回來重蹈覆轍,而你,你就會在她身邊打轉;而她,念念不忘去世多年的慕容先生。真正的曼陀羅是慕容氏的血液,而你們的父親至今尚無處不在,鬼影幢幢,活在陰影裡。」
慕容玨用手掩住了臉。
「你的年紀跟我差不多,拿出勇氣來。」我說。
他沒有回答我。
我歎口氣,我想我是永遠得不到回應了。
這一家人簡直不可理喻。
穿制服的侍從出來,囑我:「慕容太太現在準備見你。」
我敲敲門,推門進去。
那是一間會議室,非常寬大。一張桃木長型會議桌足有廿尺長,她坐在桌子的前端,我不甘坐在她身邊,於是拉開另一端的椅子,不請自坐。
她仍然是那麼美麗,一襲簡單的旗袍將她襯托得無懈可擊,脖子上的一串珍珠足有拇指大小,祖母綠的珠扣,晶光閃閃。
她非常端莊地坐著,身後的牆壁上有一幅油畫,畫中人是個英姿凜凜的中年人,不用說也知道這是慕容先生。
我向她點點頭。
她開口,「你來了。」不卑不亢。
我心想:我不來你能見到我嗎?嘴裡不響,且聽她說什麼,我不能失禮喬家。
她說:「我們明天召開董事會議。」
「我知道。」我欠欠身。
「以喬老先生的性格,他一定會得出席。」
「那自然,我三個哥哥也會奉陪的。」
慕容太太沒有看到期望中的慌張,有點沉不住氣,她說:「喬穆,你不知事情的重要性吧?」
「我知,我怎麼不知?勝敗乃兵家常事,喬氏由我父親所創,我們自然心痛,但事業亦不見得是生命的全部,況且我有三個哥哥可以承繼父業。」
寧馨兒站起來,「他打算退出?」充滿了詫異。
「他低估了你,」我微笑,「被你陰了一招,你也低估了他,此什麼也得不到,你難道沒聽說過喬老是個最最能屈能伸的人?」
她吃驚,神色略露悔意,又坐下來。
我問:「你是介意的,是不是?」
她雙目閃閃的看住我。
「你一輩子忘不了過去,」我緩緩的說,「多年來富裕的生活,並沒有消除你的自卑,人家一兩句話得罪了你,你就藏不住要大顯神威做一場戲,你那小家子氣永永遠遠流在你的血液中,這一剎那我把你看個透明清晰,不不,你什麼都沒有,你是個最最可憐的女人,除了錢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