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准搬出去住。
也不准帶洋人回來。
也不准異性在屋中留宿。
一視同仁,事實上宦暉所有的秘密情人都沒有上過門。
說到後來,父親聲音低下去,"給你母親一點面子……"
在外頭怎麼樣她已經管不著,家裡還是尊她為大。
到了家,睡醒以後,收拾心情,出來應酬,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
每天下午兩個地方,吹乾頭,便開始尋找節目。
她從來不給任何人幻覺她是早上起得來的人,宦楣連午餐約會都不赴,每天過十二點才起床,喝完濃茶方睜得開眼睛,只能在家吃一碗麵當中飯。
宦楣自嘲過著五十年代舞小姐的生涯,遲睡晏起,無所事事,專等太陽落山才找小白臉共她出去尋歡作樂。
五十年代,她母親年輕的時候,有一首國語時代曲,是這樣的:"喂喂餵你說什麼我不知道,嗨嗨嗨只要歡樂今宵,我們要忘卻煩惱,我們要一起歡笑,來來來我們一起快樂逍遙,你不要嚕囌又嘮叨,你不要哭哭又笑笑,有什麼話,留著到明朝……"
倒是很恰當的描繪了宦楣此刻的心理狀況,反正有的是明天。
歌中的你,是她的母親,真令人惆悵,對一個少女來說,在任何情形之下,這個你,都應該是異性才不枉青春。
葉凱蒂約她見面。
宦楣說只有四十五分鐘時間喝下午茶。
葉凱蒂有目的而來,是以十分準時,打扮得極之時髦,一進咖啡座即時獲得無數注目禮。小腰身窄裙子更顯得雙腿又長又直。
宦楣客觀地打量她,可惜此女不用功,有本錢只走捷徑,否則以這樣的才貌,一定竄得出來。
兩個女孩子不約而同的取出香煙來抽。
葉凱蒂說:"宦暉已經開始上班了。"
宦楣說:"你有什麼話,講吧。"
葉凱蒂放下香煙,"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我為什麼要幫你,你拿什麼來同我換?"
"將來——"
"過去、現在、未來,有什麼是你有的而我所沒有的?"
葉凱蒂覺得她太過囂張,立即說:"你沒有人愛,我有。"
宦楣一怔,低下頭,微微笑,"毛豆愛你?"
"別笑,你連那樣的一個人都沒有。"
葉凱蒂說的屬實,"你想我為你做什麼?"
"我想到宦家住一個時期。"
"異想天開,我同毛豆都不准帶異性朋友回家,你是知道的。"
"你帶我回去,就不是異性朋友了。"
宦楣搖頭,"沒有可能,我勸你安分一點,你這樣咄咄緊逼毛豆,有害無利。"
"你幫我這個忙,將來我做你嫂子的時候,與你同一陣線,你有許多好處。"
宦楣聽了這話,且忍著笑,然後壓低嗓子,一本正經地同葉凱蒂說:"何用做我的嫂子,乾脆做我的媽吧,家父有權有勢,正當盛年,條件比他兒子高千百倍,你去追他,豈非更加直截了當,屆時要什麼有什麼,整幢宦宅是你的。"說完之後,自覺幽默,大笑起來。
葉凱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實在沉不住,霍地站起來,離開茶座。
她走了,宦楣也就收斂了笑容,無聊地按熄香煙,喚人結帳。
侍者過來說:"宦小姐,已經有人付過了。"
宦楣隨著他所指看過去,不由得發呆,鄧宗平,是他。
他正對著她微笑,用目光徵求她同意,離開同桌朋友,坐到她這邊來。
宦楣把他那一桌人的面孔統統數清楚,見沒有女孩子,心情好得多,隨即又嘲弄的想:於卿何事。
鄧宗平問:"什麼事那麼好笑?"
"是因為笑聲的緣故?"宦楣問。
"不,你一進來我就看到你了。"
"我仍然漂亮?"
"不在話下,且添增了囂張不羈。"
宦楣看著他的臉,搜索往日的情意,但是鄧宗平可不讓她找到蛛絲馬跡。
宦楣說:"聽講你一直沒有女朋友。"
"那有什麼稀奇。"
"也沒有男朋友。"
鄧宗平看她一服:"你的語氣越來越似宦暉,這不是好現象。"
宦楣忽然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鄧宗平雖然沒有掙脫,也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兒,宦楣知道無望,鬆開手。
鄧宗平輕輕說:"也該找份工作了。"
宦楣站起來,"道不同不相為謀,下次再碰見,不用與我打招呼了。"
她離去。
鄧宗平只得回到原來的桌子上。
有人問:"嘩,那是誰?"
鄧宗平答:"朋友。"
"交情不淺吧?"
"齊大非偶。"
"那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鄧宗平低著頭淺笑,宦楣適才握過他的手,她柔膚那種冷冷的感覺猶在,有限溫存,無限辛酸。
怎麼樣認識她?說來沒有人相信。
當年他在法律系已經最後一年,比什麼時候都需要外快幫補生活,她中五,急於找人補習英文,經無數中間人轉接介紹,他到了宦宅。
他坐在會客室等,半晌跑出來一個大眼睛長頭髮的女孩子,一臉清純,那個環境配那個長相,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他呆了一會兒,也就攤開課本,為她上課。
一共補習了兩年,得到宦氏闔家好感,由女主人到司機,都尊稱他為鄧老師。
他自己卻知道,第一個學期尚未完結,他已經辜負了他們的好意。
他自慚形穢,他不但比小眉豆大好幾歲,家境普通,且懂得太多,因此苦苦按捺情感。
是宦暉這個鬼靈精先看出端倪,大少爺暑假回來探親,一見小鄧,便伸手過去,"你就是鄧老師,好傢伙,眉豆每次跟我通電話都說起你。"用力握他的手。
如果這名紈搏子弟還有什麼優點的話,便是他深愛小妹。
鄧宗平還想回憶下去,同桌朋友已經舉起杯子:"讓我們祝鄧某人榮任律師公會會長。"
當日的眉豆已不是今日的眉豆,他使她的天真受創,變成現在這樣。
剛才他看到她進來,只見一臉厭倦,表情偏激,他已經不認識她,他深深內疚,難辭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