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楣想:可把我當一個客戶?
宦楣的千言萬語都叫他堵住,於是只得說:"你知道梁國新一事?"
"聽說過。"
"我想去旁聽。"
"我可以代你查一查上堂的日子。"
"梁家有我兒時好友。"
"那自然。"
兩人沉默良久,宦楣不得不說:"好嗎?"
"托賴,過得去。"
他身邊有人同他打招呼,宦楣被逼知情識趣的說:"你忙你的去吧。"
"那我們改天再談。"
這種失落不是用筆墨可以形容。
稍後律師行的秘書通知宦楣有關的地點與時間。
鄧宗平就站在秘書身邊,見她說完了,隨即問:"宦小姐語氣如何?"
"很平常,她叫我等一等,拿枝筆記下來。說得很客氣。"
鄧宗平坐下來,未免惆悵,但他的理智告訴他,也幸虧如此,不然,再見了面,那只冰冷滑膩的小手再擱上他的手,恐怕會有事發生。
過去的已經過去,居然還可以繼續做朋友,通消息,已經是一項了不起的功績。他與她兩人為這段感情所吃的苦,不足為外人道。
鄧宗平心一陣辛酸,忍不住將頭伏在雙臂上。
隔壁有人叫他,"鄧,鄧,你的電話。"
他才打醒精神抬起頭來應付工作。
那日宦楣為了去看梁小蓉,起了大清早。
在法庭外見到梁家三口,她開頭沒有把他們認出來,不,不是因為眾人形容枯槁,而是連尺寸都忽然不對版了。
梁小蓉與她一起長大,衣服可以調過來穿,如今像比她矮了大半個頭,整個人蜷縮著,像是要努力躲藏身體,逃避注意力。
宦楣一聲不響,坐到長凳上,伸手過去,握住梁小蓉的手。
梁小蓉呆滯的抬起頭來,見是宦楣,無神渙散的眼睛漸漸露出訝異的神色,跟著是感激的淚光。
她倆四隻手緊緊的交疊。
律師正在輕輕叮囑事主,時間到了,法庭大門打開,宦楣拍拍朋友的手,目送他們進去。
她不打算陪他們聆聽冗長的審問及答辯。
梁氏夫婦根本沒有注意到任何外人的存在。
兩人的精魂像是早已離開他們的軀殼,肉身無奈地緩緩蠕動走入法庭,猶如行屍。
兩扇大門隨即合攏。
宦楣沒有即時離去,她坐在長凳上發呆,她不相信那是她所認識的梁國新。
梁伯伯平時談笑風生,神采飛揚,天生有控制場面的魅力,目光到處,沒有一個客人會被冷落。
但是剛才,他什麼都沒有看到,呆若木雞,視若無睹。
宦楣心中惻然。
早曉得不應該來,既幫不了人,又令自己不快。
有人輕輕坐到她的身邊。
宦楣決定離開法庭,剛握緊手袋想站起來,卻聽見旁邊有人叫她。
她轉過頭來,看到那張英俊的面孔,"聶先生,是你,"她有點意外,"我們又遇見了。"
他向她笑笑,"原來你是梁小姐的朋友。"
剛才那一幕,他都看見了。
"你呢,"宦楣問,"你認識梁國新?"
"他是敝公司客戶之一。"
宦楣站起來。
他說:"我送你一程。"
剛在這個時候,寂靜的木板長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分明是有人趕著過來,宦楣轉過頭去看,發覺來人是鄧宗平,這時他也看到了她,而且發覺她身邊站著個年輕人,小鄧不由自主尷尬地放緩腳步。
未待宦楣開口,小鄧便說:"今晨我在十號法庭工作。"
宦楣心中有氣,那閣下走到西翼來幹什麼,鄧宗平鄧宗平,為什麼你總是不肯吃一點點虧?
但是小鄧接著說:"於是便過來看看你。"
宦楣這才面色稍霽,為兩位男士介紹,兩個年輕人握手寒暄。
鄧宗平問:"你已看到梁國新?"
宦楣點點頭。
"那我過去了,有事等著我。"他轉頭離去。
誰說一切不是注定的,偏偏會在這個時候身邊出現第三者,宦楣從不為這種事解釋,鄧宗平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她在感情上最最驕傲,再也不肯特地表白。
這一切,都落在聰明的旁人眼底。
他立刻知道會有點棘手,女孩複雜矛盾的眼神表露所有苦楚愛慕眷戀不捨之情,嘴角帶出驕傲矜持無奈。
過了片刻,她轉過頭來問他:"你是聶上游是嗎?"
"是,"他笑笑回答,"力爭上游。"
"你沒有告訴過我,這名字由我自己打聽得來。"
他欠欠身,"我的榮幸。"
她喜歡他,覺得他可親,忽然忍不住訴起苦來,"你看人家怎麼樣對我。"
聶上游不便置評,只是微笑。
"他已三年沒有主動與我聯絡,一旦看見我身邊有位異性,立刻給我白眼。"
聶上游溫柔的看著她,他若是一不小心,露出半絲同情之色,便會馬上淪為她的弟兄姐妹,萬劫不復,不行,他非殘忍不可,於是揚聲笑起來。
笑聲在空蕩的走廊激起回音,宦楣受到感染,也笑了起來,開頭還有點苦澀,後來笑得渾身暢快。
"來,"聶上遊說,"我送你一程。"
到底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宦楣愉快的離開了法院大廈。
她沒有回家,她對他沒有戒心,他原是她父親的客人,在家裡認識。
宦楣知道她父親的脾氣,絕不輕易與人結交。
他們在一家私人會所談天上的星。
真好,幸虧有這樣的話題,不然一直說私人故事,不悶死人,也嫌太過赤裸。
聶上遊說:"你的口氣,比我更似一個天文學學生。"
"呵請問你在哪一間學校研究,我巴不得有人指點。"
"你真想知道?"聶上游微笑。
宦楣答:"我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中國寧波大學。"
這個答案意外又意外,宦楣忍不住問:"你回到內地去讀書?"
他笑:"我在中國長大。"
宦楣睜大眼睛看著他。
聶上游咳嗽一聲,莞爾道:"看仔細沒有,在中國長大的中國人不多見吧?"
"不不,"宦楣回過神來,"我只是沒有想到,我,我的意思是,我不認識,唉,算了,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