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風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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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頁

 

  我很悲傷。

  瑞芳勸我回紐約策劃新書,也好有精神寄托。

  我的精神非常緊張,不能鬆弛,看過數次心理醫生,又不敢把一切遭遇傾訴出來,並無幫助。

  我心神恍惚日漸嚴重,瑞芳擔心。

  這一段日子我並沒有寫作,盡在園子裡逛,或是幫瑞芳繞毛線,幸虧瑞芳已習慣丈夫情緒的多變,與我共患難根本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對於「老妻」,除了感激,還只有感激。

  她不只一次問過,到底是什麼令我不安。

  我不敢告訴她,無論何叫何地,我都怕有人對牢我們一家開槍。

  宋二出現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上,我與盼瞇在熱水池練習蛙式,瑞芳不在家。

  盼瞇喜歡游泳,也學得快。我有空便陪她消遣。

  傭人告訴我有客到訪,我把盼瞇交給傭人,穿上浴衣。

  「宋保羅!」我呆住了,「是你,你們兄弟真是神出鬼沒,我逃到天不吐去都躲不過你們,別來無恙乎?」

  宋二坐下來,抬起頭說:「季兄。」

  我方才發覺他的臉容是那麼憔悴與疲倦。

  「怎麼了?」我問,「宋保羅,什麼事?」

  「季兄。」他伸出手。

  我讓他握住我的手,我竟發覺這雙手竟是顫抖的。

  我說:「我去替你倒杯酒過來。」

  他沒有反對。

  我倒了拔蘭地給他。

  他喝了一大口。

  這根本不像宋保羅,他是四兄弟中最溫和最友善最鎮靜的一個。

  他說:「我來打聽馬可的下落。」

  「過年的時候他與我們在一起。」

  「他失蹤了。」宋保羅低聲說。

  什麼?」我站起來,心中掩不住的恐懼。

  「我們找不到他。」

  我說:「有沒有到北冰洋去找他?」

  「有。」

  「他有沒有留下任何信件?」我問。

  「沒有。」

  我隱隱覺得不祥。

  「新年他在你們家,心情如何?」宋保羅問。

  「開頭很不愉快,後來玩得很盡興,盼妮一直陪著他。」我說,「我叫盼妮來,你問她。」

  盼妮匆匆地進來,問:「馬可怎麼了?」

  宋保羅說:「盼妮,你想一想,馬可與你在一的羅曼史,他的生活愉快不羈,跟一般青年人沒有分別,六年之後——)

  宋家明結婚。

  哥哥們帶我去參加婚禮。

  做夢也沒想到這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

  我見到了宋榭珊。

  她與宋家明是這麼相配,兩個人都有蒼白的面色,優雅的舉止,她和氣的叫我「馬可」,我不能自己對她傾倒。

  父親告訴我,榭珊自幼在老夫人身邊長大,注定嫁給宋家明。

  榭珊的裝扮與老夫人相似,她們兩人都不戴首飾。

  自那一日開始,我無時不渴望見到榭珊;

  一個夏夜,我在湖邊看見榭珊游泳,她的長髮散在碧綠的水面上,猶如洛神。

  我狂喜地蹲在岸上與她攀談。她長日處於深閨,對世事一竅不通,非常天真。

  第二天,父親命我搬離客西馬尼院到美國寄宿。

  我知道事情多多少少與榭珊有關。

  以後我見她的機會益發少,但忍不住常問二哥打聽她的消息。

  二哥教訓我,令我切記主僕有別,我憤而遠赴北冰洋,在瑰麗的極光變幻之下,我略覺平靜。生命短促,而我惟一愛慕的人遠不可觸。

  (這其中有三年,馬可在日記中,寫盡對宋榭珊思慕的情懷,措詞美麗,十分感人。他酷愛自由,對父親及兄長的生活深表厭惡。)

  老先生去世。宋家明召我們回客西馬尼院。

  榭珊身穿重孝,不離宋家明左右。

  她的臉色凝重,不生變化,我還是忍不住把目光貪婪地留在她身上。

  夜間宋家明與我們說話。

  他聲音低沉。語氣平和,態度是那麼溫柔。

  我小心聆聽。

  他說:「來跟從我,我要叫你們得人如得魚一樣。

  父親說:「看。我們已經撇下所有的服從你了。」

  宋家明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他說:「若有人要跟從我。就當捨己,背起他的十字架,來服從我。

  父親代表我們點著頭。

  宋家明又說:「你們聽見打仗,和打仗的風聲,不要驚慌,這些事是必須有的,只是末期還沒有到。

  「但那些日子、那時辰,沒有人知道,連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們要盡心、盡性、盡意、盡力,為這件事努力。」

  父親與宋家明忽然相擁而泣。

  在後來一段日子內,老夫人數次親臨客西馬尼院。

  她帶來的彈詞師傅,常在小書房唱曲子,榭珊總是一語不發的端坐在她身邊。

  很多時候,我發覺榭珊是一移瓷像。不是活生生的人,她可以無喜無嗔的坐一輩子。這樣的一個女子,卻能使我心緒沸騰。

  一日繼一日,榭珊陪伴老太太身邊、

  老太太有抽煙的習慣,榭珊像一陣煙似。飄渺跟隨著她,老太太最喜歡的曲子叫<杜十娘>。

  彈詞師傅唱得如怨如慕,如故如訴。但是榭珊的臉維持永恆的寧靜。

  有時候我覺得父親與哥哥也都有這種本事,真希望他們可以像常人生活。

  發誓在客西馬尼院,不費勁都可以聽到紙煙燃燒的聲音,整幢大廈是座墳墓。

  如果不是為了榭珊,我寧願留在宿舍。

  (兩年間馬可不停藉故到客西馬尼院。

  父親再次警告我,叫我不得與榭珊接近。

  難道要我學大哥他們,一見到榭珊。馬上必恭必敬站起來俯首聽令?父親逼我留在校中。

  家中出了大事。

  榭珊受傷。

  在海德公園為救阻一匹失去控制的馬而受傷。哥哥們受到嚴厲的責備。

  自遠處不可抑止感情地趕回客西馬尼院:

  榭珊額角崩裂,宋家明親自看護她,應當無恙,可是我很擔心,對,整夜守在她床邊。

  寢榻前趁榭珊不覺,吻她的手,湊巧為傭人見到,我知道會帶來更大的責備,但我不想再控制自己。

  父親大大震怒,下令不准我進院子,大哥與三哥不再與我說話。只有二哥待我如舊,一邊歎息,一邊勸導。

  (季少堂的名字,從這裡開始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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