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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賽爾斯族到過中東吧?」

  「豈止中東,直落羅馬。」

  「真厲害。」他說,「老四回來,讓老四跟你說。」

  我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

  「你們老四在哪兒?」我好奇問。

  「他?他不知在北冰洋啥地方,他跟學校去按置核試。」

  這話宋三說得平平無奇,我都聽得奇出耳油,宋三的語言彷彿像說他兄弟去了打保齡球那麼普通。

  「令弟是哪間學校?」我實在忍不住。

  「麻省理工,我們四個都是麻省理工。」他說。

  「念什麼科目?」我肅然起敬。

  「清一色原子物理。」他答。

  「宋先生呢?」我問,「有什麼嗜好沒有?」

  這時宋二在書房外敲敲門,他緩緩走進來。

  宋三答:「我們少爺沒有什麼嗜好。」

  我有點失望,這麼多采多姿的管家,這麼乏味的主人。

  「現在少爺在納華達州。」老二說。

  我轉頭問:「是否要把盼瞇送到納華達州去?」

  「也可以,納華達州立醫院的設備很好,聯絡好我通知你們。」老二說。

  「全交給你了。」我感激地說。

  老二笑,「季兄真是爽快人,可以交朋友,我看令嬡的毛病並不是太嚴重。」

  我沉默。

  他改變話題:「季兄,我們四兄弟都是老粗,寫篇日記都深覺困難,季兄文才令人佩服。」

  「這算安慰我?」我攤攤手苦笑。

  「實在不是客氣話。」老二說,「中國人在外國打世界,並非易事,能出名就好。」

  「我算出了名?」我啞然失笑。

  老三笑,「季兄不必太謙。」

  我歎口氣,「不知不覺在外國混了大半輩子。」

  「季兄平日都與些什麼人來往?」老二笑問。

  「我?實不相瞞,我們夫妻倆相依為命,並沒有什麼朋友,中國人在外國,即使有個名聲,白皮膚的上流社會不見得接受咱們,回香港去又沒工作,可以說從來沒有與外人談得如此的投機過。」我說。

  老三問:「那麼季兄是美籍的了?」

  我笑:「咱們一家是聯合國,我太太美籍,她在紐約出生。我是蘇州人,卻拿香港護照,兩個孩子跟她們的外祖父入英國籍。」

  老三問:「季兄沒有人別國國籍?」

  我傻笑,不出聲。

  「說來無益,我沒有為國家做什麼,最低限度。我得承認我的國家,我不知道這對國家有什麼好處,下意識我不捨得放棄國籍。」

  「季兄以什麼身份長居美國?」老二似乎很有興趣。

  「我有出版社的聘書。」我說。

  老三頓首。

  「你們呢?」

  老三小心翼翼的說:「我們四兄弟,連帶少爺少奶奶,以及家父,都是中國人。」

  「哦,令尊又住什麼地方呢?」

  「他老人家住家裡。」老三笑說。

  我也不以為忤。他們一家人很神秘,我感到他們對我也已經夠友善,不能事事叫人坦白。

  我說:「盼妮是我大女兒,明年打算進威爾斯理,她母親是威爾斯理的畢業生。這孩子也就跟時下的紐約華僑年輕男女一樣,沒有一點長進,連中文雜誌都不肯細閱,別說是書本了,不過對語言方面有點天才,法語與德語都學得不錯。小女兒,是我心肝寶貝——」

  老婆這時候探頭進來說:「喂,你有完沒完?」她笑,「盡把家事跟兩位宋兄說個沒完沒了。」

  「我平時也不是多話的人——」我仰頭笑。

  宋氏兄弟告辭後,瑞芳說:「你盡把自己的事告訴別人,等於逼別人做同等的坦白,很不公平。」

  我說:「我看他們不是普通人。」

  「的確是。」瑞芳說,「『高貴』這個形容詞,加在他們身上是貼切的。」

  「老大尤其具威嚴,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滿臉紅光。老二與世無爭,和藹可親,可以推心置腹,老三年紀到底輕點,驕傲冷峻,但氣質不可多得——」我滔滔不絕說下去。

  瑞芳問:「你為什麼不去擺個看相攤子?正主兒還沒見到,得意得那個樣子!」她笑,「我只知道他們是熱心人,其它一概不理。我正為盼瞇看醫生的事煩惱,現在可有著落了。」

  我說:「你說他們像不像王孫公子?你爹若有兒子,未必有他們一半——」

  「我爹算什麼?不過是個生意人,」瑞芳笑說,「幸虧沒兒子,否則香港又多幾個追求女明星的鮑公子,老大的丟臉,爹早說過,他這幾個女婿還不錯,也心足了。」

  我笑。老人家沒兒子,半子也是好的。

  「做生意的人錢賺多了,就希望家中添些文化氣質,所以爹喜歡你。」她說。

  「有沒有叫他老人家查一查姓宋的背景?」

  「掀朋友的私隱,似乎不大好吧?」老婆笑。

  「說得有道理。」我點頭。

  過兩天,宋二通知我們,說已與納華達那邊取得聯絡,盼瞇可以隨時出發。

  我們自然感激莫名,問候老大與老三,宋老二說他們另外有事,已不在紐約。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我那岳父也是包了飛機到處跑的人,今天在東半球,明天在西半球。

  說到訂飛機票,宋老二說:「我們在新港私人機場有一架小型噴射機,到時一齊出發。」

  我與瑞芳說:「咱們得去打聽打聽,中東那邊有什麼油田是被中國人佔據的。」

  「你少貧嘴。」瑞芳罵,「人家是恩人。」

  我歎口氣,「我以為恩公只在《水滸傳》中才會出現,沒想到我們居然在二十世紀末碰到這麼一家人。」

  「我很緊張。」瑞芳說,「你猜盼瞇——」

  我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愁來無益,瑞芳,我們只好看開點。」

  「上一次瞧醫生,證明盼瞇的視力已逐漸轉弱,說不定今年底就得配眼鏡戴,這孩子真是我心頭一塊大石。」

  我沉默,我何嘗不擔心,盼瞇,難道不是我的女兒。

  但是男人天性比女人略為寬闊,於事無補的時候多想無益。

  如果能為盼瞇動手術,據說成功的比率也只有一半左右,所以我也很猶疑不決,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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