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只得我那兩個小淘氣。」
「所以一定要來替外公撐場面。」
「我是父憑子貴了。」
邵富榮呵呵笑。
子貴為那日的場面頗費了一點心思:「不好穿紅的,那要讓給大姐穿,可是又得喜氣洋洋,淡藍色不錯,帶一個保姆即可,否則人家也許會說我們誇張,可是送什麼禮物呢,邵家堆山積海,無論什麼奉獻都不起眼。」
開明不語。
「還有,秀月會回來,你知道嗎?她感激繼父幫她擺平日本人一事。」
「好久不見了。」
「你們在倫敦見過。」
「不,」開明說,「那次我沒有來得及找她。」一定要否認一輩子,否認到天老地荒,宇宙洪荒。
「她不知道怎麼樣了?」
開明輕輕答:「一定漂亮如昔。」
「她同吳日良怎麼樣了?」
開明這次但然講了真話:「我一頭霧水,一無所知。」
那天他們絕早到場,子貴考慮過情況,覺得保姆一個人不可能同時看管兩隻剛會走路專愛亂跑的小猢猻,故此把女傭也帶在身邊。
一家六口,浩浩蕩蕩,到了邵家大宅,門一打開,就趁勢湧進去。
大太太本來還未決定給多少分顏色,一看到那對寶貝,五官就開始溶化,終於糊成一堆,像所有看到孫子的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
邵令儀笑著過來介紹她大哥二哥給他們認識,開明直呼大哥大嫂。
秀月還沒有來。
大嫂細細問子貴看的是哪一位婦科醫生,令儀也加入座談。
開明心想,秀月還沒有來。
周家信過來道:「你那美麗的大姨還未到,」停一停,「世上那麼多女子,也只有她當得了美麗二字。」
開明笑了一笑,「是,那是一種叫你害怕的美色。」
周家信同意,「怕會失態,像張大了嘴合不攏嘴,多出醜。」
開明接上去:「怕把持不住家破人亡更加累事。」
周家信說:「我是遠遠看著就好,走都不敢走過去。」
開明不出聲。
那邊廂,邵太太正著人把幼兒抱得老高去把玩水晶燈上的瓔珞,唉,一下子就慣壞了。
忽然之間,周家信大為緊張,「來了,來了。」
眾人回過頭去,看到貝秀月緩步進來,開明的目光貪婪地落在她身上,秀月並無刻意打扮,頭髮用一隻蝴蝶結夾在腦後,身穿一套式樣簡單裁剪考究的西服,脖子戴一串黑珍珠,手上有一隻晶光燦爛的大鑽戒,那種打扮人人都做得到,可是她舉手投足就是有一股說不出的艷光。
周家信勝在有自知之明,真的遠遠站住。
邵富榮先迎上去,子貴跟在身後,許開明比周家信站得更遠,邵令儀那未婚的二哥卻如燈蛾撲火似走近。
只聽得秀月笑說:「我沒帶禮物來。」
邵富榮說:「人到了就已經足夠。」
邵太太看到她詫異說:「今天我們家裡有兩對孿生子,四個人兩張面孔。」
秀月只是笑,坐下邊喝香檳邊與妹妹敘舊。
孩子們一時認不清,過來叫秀月媽媽。
子貴後來說:「真沒想到我與秀月終於會踏進邵家大宅,與他們一家稱兄道弟。」
在她們小時候,邵家高不可攀,陰影籠罩她倆整個童年,現在發覺邵氏不過也是人。
開明終於不得不訕訕走過去:「日良兄呢?」
秀月抬起頭來,笑不可抑,「我們已經分開了。」
開明吃了記悶棍,只得退到一角。
邵太太過來與他寒暄,「你是令儀的媒人吧,幾時介紹個好女孩子給令侃。」
開明但笑不語。
邵太太貪婪地說:「最好家裡有三胞胎遺傳。」
開明忍住笑:「我會替二哥留心。」
秀月一直坐到完場,不住喝酒,那美貌漸漸變得可親,老幼都樂得親近,她卻很少開口說話。
飯後男士們到書房聊天,女士們聚在圖畫室,開明叫保姆及女傭去吃飯,他在客房暫時看管孩子,幸虧幼兒已倦,各自躺著吃手指,就快入睡。
開明替他們蓋上毯子。
卻不防遠遠有把聲音:「一霎眼這麼大了。」
開明抬起頭,見是秀月,「請坐。」
她坐下來,「今晚我到新加坡去。」
「這些日子以來你老是趕來趕去。」
秀月也笑,語氣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可不是,似在逃避什麼似的。」
孩子們睡著了,小面孔同洋娃娃差不多。
開明揉一揉疲倦的眼睛。
「真可愛,長得和你一模一樣,可以想像這一年你們有多累。」
「疲倦得時常想哭。」
「沒有流汗,沒有收穫。」
開明終於問:「你怎麼樣了?」
秀月回答:「沒有更年輕,也沒有更聰明。」
開明微笑,「可是看上去更漂亮。」
秀月低頭笑,「開明你一向最愛我。」
「今晚在場男士都為你著述,你看邵令侃的目光就知道了。」
秀月仍是笑,漸漸有點像訕嘲。
「穿衣服也規矩了,不那麼叫人提心吊膽。」
「做客人自然要入室問禁。」
話題還沒有開始便已經到了盡頭,開明不知如何覺得鼻酸,正在這個時候,子貴走進來。
她一看室內情形,「咦,兩個人坐得那麼遠,怎麼聊天,孩子們倒是睡著了,外頭已經散席,你們有何打算?」
秀月先站起未,「我打算回家。」
開明答:「我想早點休息。」
保姆進來,與女傭一人抱起一個孩子。
秀月問:「車子夠坐嗎?」
子貴笑,「我們現在開七座位小巴,剛剛好。」
邵富榮在門口送客,看著他們上車。
秀月用租來的大車與司機,臨走時朝他們揮揮手,這一別又不知要待何時才能見面。
開明原本想與子貴聊幾句,可是車內人實在太多,他出不了聲,然後在沉默中他居然睡著了。
到家子貴把他喚醒,他張開眼睛,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呆半晌,才下車。
直接走進睡房,又撲在床上,鼾聲即起。
子貴也累,可是仍有精神,一般妻子以為丈夫無心事才可以睡得那麼沉實,可是子貴知道,那是一種心死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