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悄悄的一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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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全身縛著管子,醫生大聲同她說:「佐明,睜開眼睛,為媽媽睜開眼睛,你媽媽在這裡。」

  佐明用盡全身之力,才睜開眼睛,又乏力閉上。

  醫生又說:「佐明,握緊我的手,可以做到嗎,來,握緊。」

  佐明五指動了一動。

  醫生大為寬慰,「好孩子!」

  蔣太太伏在女兒身邊,吁出一口氣。

  又過了三天,佐明才看清楚四周圍環境。

  「媽媽。」

  蔣太太看著女兒微笑,「媽媽在這裡。」

  「嗚,噩夢一樣。」

  「是,醫生都你可以康復。」

  佐明忽然想起一件事,「咦,志成呢?」

  蔣太太不出聲。

  「志成在什麼地方?」

  沒有人回答她。

  「莫非志成──」

  「不,」蔣太太說:「志成無礙,已經出院。」

  「他可有損傷?」

  「他雙手折斷,已經駁回。」

  「他為什麼不來看我?」

  「他知道你甦醒了,自然會來。你快快休息,莫理閒事。」蔣母按住女兒的手。

  佐明靜靜睡著。

  醫生進來問:「你告訴她沒有?」

  蔣太太搖搖頭。

  「這樣吧,由我來說。」

  「謝謝醫生。」

  在醫院走廊,蔣太太猛一抬頭,看見唐氏夫婦。

  落母十分陌生地看著他倆。

  唐太太手裡挽著名貴花籃及鮮果,自有女傭拿進房去給佐明。

  蔣太太大惑不解,「唐志成呢?」

  唐父答:「志成返美國去了。」

  「什麼,在美閾?」

  「是,蔣太太,很抱歉,婚禮已經取消。」

  將太太凝視他們的面孔。

  唐太太知道一定要立刻把話說清楚。

  「蔣太太,這裡有一點禮物,請你收下。」

  她交一個信封在蔣母手中。

  「蔣太太,你千萬要接納這一點心意,佐明療養需要時間金錢,切忌生氣。」

  蔣太太鎮定打開信封,著見銀行本票上寫的銀碼是一千萬正。

  她抬起頭來。

  唐先生站立,「請隨時同我們聯絡。」

  真是高尚人家,勇於承擔,蔣太太忽然笑了。

  她把本票還給唐氏夫婦,一聲不響,走進病房。

  她握住女兒的手,輕輕說:「佐明,你失去了左眼及左腿,還有,唐志成是個懦夫,他已離開了你。」

  佐明呆住,看著媽媽,伸手去摸臉上的紗布。

  「媽媽很慚愧,媽媽幫不了你,媽媽不該帶你來世上吃苦。」

  說到這裡,蔣佐明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一直做沉默聽眾的廣田忽然站起來尖叫。

  阿順跑出來問:「什麼事,什麼事?」

  只見廣田蒼白著臉掩著胸口喘息,她想嘔吐。

  佐明說:「我已失去一切。」

  「不,你還有慈母。」廣田提醒她。

  佐明低下頭。

  廣田一顆心沉下去,不,不。

  「我漸漸康復,可以配上義肢,繼續做物理治康,但是家母健康卻劇烈衰退。」

  「伯母還在嗎?」廣田緊張地問。

  「請聽我說下去。」

  「不,請先告訴我,伯母怎麼樣。」

  廣田握緊佐明的手,一定不肯放鬆。

  「她心臟衰竭,需做手術安裝起搏器,我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崩潰,再也不能承受噩運的壓力,入院時我看清楚母親的年紀,原來,她只得四十八歲,家母一生不幸。」

  廣田黯然。

  「我開始酗酒,喝醉了不省人事,沒有痛苦。」

  大黑了,廣田本來想招呼客人喝點酒,現在不敢出聲。

  阿順泡了兩杯龍井茶出來。

  「王小姐,我下班了,明早見。」

  綿綿出來向母親說晚安。

  佐明說:「我明天再來給你講故事。」

  「不,我想聽到結局,唐志成有沒有來看你?」

  佐明側著頭,「出事之後,我始終沒有再見過他。」

  「做得好,絕不拖拖拉拉,」廣田諷刺地說:「毋需假扮好人。」

  「我把母親交給醫院,晚晚喝到天亮。」

  她聲音裹的苦楚,像個受傷流血的人,不是親身與命運拚死搏鬥過,不會這樣傷心。

  個多月之後,蔣佐明就邋遢了,頭髮、皮膚、牙齒……都有一層污垢,衣服拖拉,混身酒氛,她迅速失去所有朋友。

  佐明沒有工作,亦無收入,蔣母住院費用高昂,這樣下去,後果堪虞。

  一日,在酒吧裡,她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喝。

  有一個男人接近她,向她搭訕,她不理睬,男人纏個不休。

  「來,我知道有個好地方,保證叫你開心。」

  「怕什麼,大家是成年人。」

  「你還在等什麼,沒有更好的了。」

  酒保看不退眼,出聲警告那男人:「你,別騷擾其他客人。」

  佐明卻說:「不怕。」

  她轉過身子,對牢那登徒子笑。

  那人以為得手,大喜過望。

  忽然之間,佐明伸手往自己左頰上一拍,只聽得僕一聲,她的假眼珠掉出來,不偏不倚,落在酒懷裡。

  那男人只看見一個烏溜溜的洞,嚇得魂不附體,退後兩步,逃命似奔出酒吧。

  佐明哈哈大笑起來。

  半年前,她道是一個俊美的游泳健將,大學裡的高材生,有為青年的未婚妻,慈母的愛女。今日,她已是一個乞丐。

  往明蹄搬走到街角,怔怔落下淚來。

  有人挨近,站在她身邊。

  那人穿黑色長袍,低聲說:「有難以形容的痛苦?」

  佐明不出聲。

  「來,吸一支煙,保你快樂似神仙。」

  他點燃一支煙遞給佐明。

  佐明顫抖的手接通香煙,深深吸一口氣。

  啊,這不是普通的香烴,她立刻有種頭輕身飄的感覺,腳步如在雲中,煩惱漸漸遠去。

  那人說:「一包十支,特價兩百八十元。」

  佐明掏出鈔票給他。

  她吸著這幽靈牌香煙回家。

  一進家門,滾倒在地,昏睡不醒。

  不知過了多久,醒了,關上所有窗戶,拉上窗廉,繼續喝酒。

  她母親由教會義工陪同出院,進屋一看,只聞到一陣惡臭,佐明爬著出來喚「媽媽」。

  她已有多日沒有梳洗,面孔浮腫,嘴唇枯裂。

  美工連忙把蔣太太帶到別處休養。

  大門一關上,佐明又滾在地上。

  不知躺了多久,佐明覺得自己已可以去見父親了。

  「爸爸。」她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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