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沒有伴侶子女節蓄事業,如我這種人,不是你慧中,你是專業人土,會得照顧自己。」
「你可害怕?」
「怕什麼,一個人,逃難也爽快點。」
「老來有病,獨居一室,經濟桔據,請問怎麼辦。」
不為微微變色。
慧中說:「你那行有好幾位前輩,甚有文名,公認有才華,落得淒清下場。J
「別嚇人。」
慧中笑了,「不談這個了。」
不為感歎,「你是講黃女土及張老師等人吧,因欠租被公寓管理員發現,已經病逝屋內。」
「你看你面色都變了。」
話還沒說完,門鈴又響,是銀行派人來點數傢俱雜物。
慧中說:「我回醫院去,爸請你晚上來舍下吃飯。」
慧中走了,不為同銀行的人說:「你慢慢數,廚房有茶水。」
她自己上樓寫稿。
工作到中午,肚餓,下樓來吃杯麵,發覺那年輕人還未走。
不為詫異,「你還在這平?」
那人笑答:「還沒數到樓上呢。」
不為唏噓:「全是身外物帶不走。」
年輕人這樣說:「能夠掙到這許多身外物,也真了不起。」
不為笑笑。
「我姓曾這是我名片。」
不為向他點點頭。
他搭訕問:「你是伍家後人?」
不為說:「你我快點工作吧。」
她無意同陌生人談論身世。
第九章
下午,飢腸轆轆,有人敲門。
是那姓曾的年輕人,捧進香噴噴咖啡及新鮮熱辣菠蘿麵包。
不為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埋頭苦吃。
那年輕人為之惻然。
住在這樣漂亮的大屋裡,想必是位千金小姐,一定自幼坐著司機駕駛的大車上學放學,不食人間煙火。
今日家道中落,大屋出售,矜貴的她看見尋常百姓吃的下午茶點竟那樣高興。
不為嘴巴塞得滿滿,「謝謝你。」
「不客氣。」
「你還未下班?」
「我這就走了。」
「再見。」
他卻說:「不如一起吃晚飯。」
「我有約。」
年輕人盡最後努力:「有一間菜餐廳的加蛋免治牛肉飯最好吃。」
不為非常嚮往地抬起頭來詳盡考慮一會兒,「不,我有約。」
年輕人不死心,「明天呢?」
不為笑了,「明天再說吧。」
年輕人只得點點頭離去。
不為下樓,發覺所有傢俱都已貼上銀行標籤。
原來過去三個月,家人一直住在借來的地方,大屋早已經出售。
慧中電話來催:「三十分鐘後我來接你。」
〔沒問題。」
車房裡還擱看她少女時用過的腳踏車,粉紅色,前輪上有一隻籐籃,用來放一束滿天星及兩枝法國長條麵包,來回吸引小男生注意。
連帶租屋出售的是她的回憶。
必須要走了。
耳邊像是聽得母親呼聲:「為為,為為,記得回來吃飯。〕
不為正在憔悴,慧中已經到了,詫異地說:「你在這裡。」
不為點點頭,「慧中,我想去探訪外甥。」
「我載你去。」
「就是看中你有車。j
車子駛到近郊住宅區,抬頭一看,全是高聳入雲的大廈,白鴿籠似密密麻麻數千格,並排十多座,像碑林,又似屏障。
不為張大嘴呆半晌,環境同從前是不能比了。
慧中看地址:「第八座一O八號甲座。」
電梯大堂十分乾淨,略叫不為放心。
找到了號碼,不為按鈴。
來開門的正是小行,看到不為,歡呼一聲。
四個孩子放了學,正在做功課,肚子餓了,各自找到麵包當茶點;有人搽果醬,有人塗花生醬,小仍喜歡煉奶,各適其適。
看情形能屈能伸,都適應下來了。
小公寓簇新似小人國,兩間臥室放著雙層床,男孩女孩各一間,大人上班去了,傭人睡在廚房後邊,小小地方擠了六個人。真不愁寂寞。
不為擔心問:「早上可擠2」
「輪流用洗手間,每人每次不得超過十分鐘。J
不為駭笑,繼而黯然。
小行說:「鄰家也是四個孩子,他們全是男生。」
原來有人陪,不為精神一振,「換衣服,一起去吃冰淇淋。」
樓下商場就有小食店,各人要了香蕉船,加紅豆刨冰,一桌子甜食,慧中搶先付賬。
吃完把孩子們送返家中,不為想教他們功課,可是他們四人有商有量,你教我畫圓著色,我為你解答算術題目,有商有量。
不為看了歡喜。
沒想到環境差了,人心反而團結,失去一樣,換得更寶貴的另一樣。
上天真的十分公平。
慧中悄悄說:「放心可以走了。」
不為點點頭。
不虞兩夫婦還未下班回來,可見忙得不堪,真好。
只聽得占美說:「我與弟弟先去淋浴。」
他們自動懂得安排時間。適者生存。
慧中問:「你呢?」
不為說:「我很羞愧,我想回多市。〕
慧中笑,「這可巧了,我將回走馬斯特大學任教。」
「真的?」不為一怔。
「我在互聯網上看到他們聘人,立刻應徵,已獲批准。」
分明特意要跟著去陪伴不為。
「待遇不算好,但是所有大學教席的福利均上乘,宿舍很大很靜,足夠兩人住。」
不為微笑,「我不打算投親靠友。」
慧中卻說:「你也住過翁戎家裡。」
「翁戎只是普通朋友,我來去自若,沒有負擔。」
「家父也有公寓在多埠,他也是你普通朋友,你拿著門匙,暫住他家。」
出盡百寶要幫她,不為哈哈大笑。
「好好好,我拿著門匙,你是怕我失散,因貧失救,流落街頭。」
慧中有點尷尬。
在歐陽家吃完飯,慧中想留下不為。
「空屋不好住——」
「那是我的家。」
一個人睡到半夜忽然聽到華爾滋圓舞音樂:
不為起床,發覺自己手小腳小,只得七八歲模樣,穿著印了小白兔的絨布睡衣褲。
她躡足走到樓梯口看下去,只見大廳裡有好些賓客隨著音樂翩翩起舞。
不為蹲在樓上看,有人把手搭在她肩上,不勞也醒來了,她「噓」地一聲坐在妹妹身邊。
忽然她倆看到了父母,爸媽只有三四十歲辰樣,年輕力壯,頭髮漆黑,衣著時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