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真是好。」母親說。
寧波感慨道:「時間過得那麼快,終身要小跑步才追得上社會節奏步伐。」
她父親笑,「聽了也替你辛苦。」
寧波溫和地微笑,是,她的急進與父母一向有距離。
只聽得父親說:「寧波,多謝你補償母親,她今日總算安居樂業了。」
寧波不語。
氣氛居然有點溫馨。
半晌,寧波站起來,「阿姨在等我呢!」
「你去吧!你運氣好,有兩個母親。」
寧波笑答:「是,我是個幸運女。」
姨丈在等她。
採取疲勞轟炸手段,也不讓甫下長途飛機的外甥女稍加休息,一股腦兒把廠裡的煩惱向她傾訴。
說到最後,牢騷來了,「這世上除了至親,無一人可信,寧波你說是不是,笨夥計不中用,精明夥計踩老闆。」
寧波笑笑,咳嗽一聲。
姨丈立刻會意,「對,關於薪水——」他說了一個救目。
寧波一聽,不置可否,自然是嫌低。
街外起碼多十五個巴仙,她早已打聽過了。
好一個姨丈,不慌不忙,立刻笑瞇瞇地說:「你看我,老糊徐了,竟把去年的行情拿出來講,這樣吧寧波——」
又講了一個數字。
這下子約比外頭多出百分之十。
寧波笑了笑,「什麼時候上班呢?」
「明早八點半。」
正印知道了,對她說:「到這種私人小地方做,記錄在履歷表上敲不響,蹉跎青春,我情願挨老媽痛罵,也要到外頭闖一闖。」
寧波不出聲。
她何嘗不知道這個事實,可是這麼些年來,她在邵家白吃白住,總得回饋邵家吧。
正印看著她,「你覺得欠邵氏是不是?不必,連我都沒這種感覺。」
「你是他們親生,是他們的責任,他們活該對你好,供奉你。」
正印卻道:「這些年來,你也有付出時間精力,作為我母親的好伴侶,給她多少安慰,互不拖欠。」
寧波微笑,「我有我的打算,我一進邵氏,便是副總經理,你在美資銀行,頭一年不過是個學徒。」
正印鞠個躬,「是是,江經理,守為雞口莫為牛後。」
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了。
一個月後,正印堅持要搬出去住,她母親忍不住訴苦。
「寧波,你看看你妹妹,硬是要自由,可是住在外頭小公寓裡,又向我借錢借工人借汽車,這算是哪一門的獨立?」
寧波只是笑,人各有志,她就不知多享受邵家的設施,她決定恆久住在邵家做客人。
「家裡有什麼不好?有人煮食有人收拾有人洗熨還有人聽電話,她偏偏要搬出去,才幾十星期,就又黑又瘦。」
寧波把一隻手按住阿姨肩膀,表示盡在不言中。
阿姨也握住寧波的手,「幸虧我還有一個女兒,」想起來了,「對,有朋友沒有?」
「事收未成,不談婚姻,江寧波何患無伴。」
阿姨聽出寧波心中豪情,非常欽佩,「這一代是兩樣子,多讀書真有用。」
寧波仍是笑。
「你姨丈說你經常做到半夜十二點,可有這樣的事?」
「我無處可去,賴在廠裡。」
「我罵你姨丈收買人命。」
「沒有啊!命他是不要,給他時間就可以了,廠裡帳簿有點復朵,我和會計師往往做到深夜。」
有幾次做到天色魚肚白。
回來淋個浴換件衣裳喝杯咖啡又回廠見客。
寧波沒說的是,會計師叫何綽勉,高大英俊,聰明機智,還有,未婚。
他愛穿白襯衫,可是不穿內衣,每當下班時間一過,他就脫下外套,那白襯衫料子十分薄,貼在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工作有時緊張,會冒汗,袖圈下一遍濕印,加上鬍鬚長得快,下巴儘是所謂「五點鐘陰影」,青色鬚根也增加了男性魅力。
最令寧波覺得可取的是,此人絲毫不覺得他自己長得好,姿勢十分瀟灑。
不過他倆超時工作,卻絕對為公不為私。
兩人之下甚至沒有私語。
在電梯或是公司車上,都維持緘默。
少說話,多做事,是江寧波的座右銘。
邵正印一次看到何綽勉,「嗯,白襯衫。」
寧波笑笑,「令你想起一個人是不是?」
正即感慨,「那幾乎是一個世紀前的事了。」
「真像是不是,成語說的恍如隔世,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和些什麼人約會?」
「有機會介紹你認識。」
某一個下午,寧波買了盒巧克力給正印送上去,按鈴,門打開,是一位男生,只穿一條破牛仔褲,光著上身,見來人是女客,尷尬地解釋:「我以為是送薄餅來。」
寧波揚聲,「正印。」
那小生連忙套上線衫,用手指梳梳頭髮。
寧波說:「我該先撥電話上來。」
「不要緊,我在廚房。」
只穿一件毛巾浴袍。
寧波在廚房與正印談了一會兒。
正印斟杯香檳給她。
寧波勸道:「別太明目張膽。」
「誰也不能管我。」
寧波笑,「那你得管住自己。」
正印放下酒杯,看著寧波也笑,「這些年來,你總是不怕指出我的不是,寧波,你真是我的忠友。」
「謝謝你。」
「可是寧波,你知道我好色。」
「這是人類習性,無可厚非,人人喜歡漂亮的小孩、標緻的異性,加以控制也就是了。」
這時門鈴大響。
寧波抬起頭,「這是誰?」
「送薄餅來。」
才怪,門一開,站在外頭的是正印的母親。
穿著浴袍的正印愣住,「媽媽,你怎麼來了?」
寧波急出汗來,不知什麼地方來的急智,連忙抓起手袋,拉著那男生的手,「那我和湯姆先走一步,阿姨,你和正印先談談。」
「這是你的朋友嗎?寧波。」阿姨笑顏逐開,「一起吃飯吧。」
「我們要趕到另一個地方去。」寧波滿臉笑容,替男生取過外套,「再見阿姨。」
一走出門口,馬上拉下面孔。
那位小生穿上外套,陪她走到停車場。
寧波上自己的車,那小生俯下身來問:「我們不是要趕另一個場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