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他請到家裡,做了烤牛肉與姜茸布甸款待。
羅錫為笑,「如此厚待,無以為報。」
「老朋友了,不客氣。」
漸漸對著舊時小友把往事全勾出來複述一遍,一點顧忌都沒有,講到委屈之處,眼都紅了,他像她失散多年的惟一親人,在他而前,她不怕失禮。
然後她問他:「這麼些年來,你仍獨身?」
羅錫為想了想:「十三歲那年,愛上一個西班牙裔女同學,棕色大眼睛,白皮膚,高挑身段差點私奔,後來蹉跎下來,晃眼至今。」
「想起來恍若隔世?」
「就是這種感覺!」
寧波笑了。
「一生中戀愛過兩次,也不算壞了。」
寧波知道其中一次指的是她,連忙答道:「不敢當不敢當。」
羅錫為笑笑,「不用客氣,該次戀愛的感覺,到今天仍然十分鮮明,錯不了。」
寧波唯唯諾諾,「蒙閣下不棄……」
「真慶幸你長大成為一個成功樂觀健康的人。」
何出此言?寧波愣住,她應該有病態嗎?
「至今你仍與邵正印往來,可見你寬宏大量,不記舊惡,同學都看不過眼她欺侮你,功課忘了帶,便問你要了去頂包,罰抄,你代寫,真替你不值。」
不是他提起,寧波統統忘了,「是嗎?」她詫異地說,「有那樣的事嗎?」
「我們都知道你住在她家中,很委屈。」
「不,不是這樣的,邵家對我很好。」
羅錫為笑了,「最要緊是當事人不介意。」
江寧波說:「我都忘了。」
「有一次下雨,我看見你幫邵正印打傘,為了遮她你半邊身濕透,自那日起,我們都不喜歡邵正印。」
寧波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不是有車子來接嗎?」
「下大雨交通擠塞需要等候。」
寧波像是說別人的事似地,「原來如此。」
「寧波我真欣賞你的性格,你從來不與人爭。」
寧波微微笑,是她的何必爭,不是她的爭不到,不如省下力氣干正經事。
她看著羅錫為,「與你聊天真是樂事。」
「那你會不會因此與我結婚?」
寧波大感意外,都對她那麼認真,都想與她正式結婚,她該如何報答這個知遇之恩?
當下她笑笑,「一般的程序都是先友後婚。」
羅錫為也笑,「你我八九歲時已經是好朋友了。」
「我並不擅長結婚。」
「你可以考慮,我不介意等,」他又退疑,「別叫我等太久。」
「我江寧波從來不耽擱任何人。」這是真的。
羅錫為走後,她收拾廚房,把廚房碗碟洗出來,忽然想起打傘那一幕來。
她也以為自己忘記了,但其實沒有,它埋藏在腦海某一明暗角落,掀出來重映,形象清晰鮮明,宛如昨日。
正印忘了帶傘,但是不要緊,寧波一定有,問寧波要好了,「寧波寧波,這邊來,」皺起眉頭呼喝她,同學們厭惡地看著邵正印,正印就是這點笨,懵然不覺,她哪裡懂看人臉色。
寧波連忙迎上去,雨很大,正印把傘往自己頭上拉,書包交給寧波拿,寧波一手護著兩隻書包,一手打傘,在街上站了半小時車子才來,手臂都酸了,一邊校服裙子滴水。
回到家中,連忙換下衣服拿到洗衣房去熨乾,老傭人阿歡待她不錯,「二小姐我來」,「不,我自己會」,為著阿歡的善意,她退休的時候,寧波送她一套金飾。
這樣的童年,江寧波介意嗎?她想都沒想到可以介意,這是她的命運。
現在,她住的公寓,連廚房都可以看到海景,還有什麼遺憾呢?
之後,每天早上七時過,羅錫為都撥電話來問她:「寧波,考慮清楚沒有?」
她喜歡那種溫馨的感覺,故此拖著他,「正在鄭重推敲,快了。」
然後,消息傳開了,連孫經武都問她:「寧波,如果你考慮再婚,我會給你方便,讓我們速速辦手續離婚。」
「咦,一點都不妒忌?」
「不是不難過,而是不至於恢心到要破壞你的幸福。」
「對於你的大方,我深深感激。」
孫經武酸溜溜地問:「那人,各方面都十分理想的吧?」
寧波想了一想,「現在我找的是一個伴侶,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他是我小學同學,我的事,他全知道,真自在。」
「你打算與他白頭偕老?」
「那倒沒有,可能還有變化,誰知道,還沒在一起就有非得廝守一輩子的壓力,太痛苦了。」
「老好江寧波。」
「你再用這個老字,不要怪我叫你好看。」
孫經武說:「律師會寄文件給你。」
「謝謝,君子成人之美。」
阿姨知道這事,問寧波:「你媽見過羅錫為沒有?」
寧波微笑,母親生活簡單,她不想多打擾她,「我怕她弄不清楚誰是誰。」
「不會的,她擅長記名字,一班學生四十個名字她都記得。」
寧波仍然微笑,「這倒好,把女婿編成一班,畫個座位表,保證錯不了。」
阿姨忽然沉默,過一會兒才說:「寧波,我說話造次了,你別多心。」
寧波訝異地說:「阿姨何出此言?我怎麼會多心?我們是一家人。」
阿姨更不言語。
片刻寧波離去,方女士揚聲,「你好出來了。」
自書房緩步走出的是她前夫邵氏。
「你為什麼躲著寧波?」
「我怕她犀利的目光。」
「別說是你,連我都有點不自在,今時不同往日,寧波和我們沒有糾葛,她就算欠我們什麼,也已十倍償還。」
邵氏困惑地說:「我記得我們待她一如親生。」
方女士歎口氣,「怎麼會?正印有錯,我大力責打,對寧波,我總是客客氣氣。」
「那只有好呀!」
「不,對孩子來說,那是一種分別。」
「可是寧波那麼乖巧,何用責罰?」
「小孩總是小孩,也有鬧事的時候,我老是假裝看不見,因非親生,不知如何管教,不談這個了,你來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
「我清求復合。」
方女士愣然,像是聽到世上最好笑的事一樣,「不可能,」她斷然拒絕,「我不會多此一舉,今時今日,你有的,我都有,甚或比你更多,我沒有的,你又不能給我,我為什麼要與你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