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子不敢四處張望。
「護照及簽證都出來了,你過來簽個名字。」
芝子並不笨,她知道這個簽證不易辦,需親自到領事館門外排隊,像她這種獨身年輕低薪沒有經濟能力的女性,通常連旅遊證件都免談,這家人神通廣大。
「芝子,我同你談一談。」
芝子跟管家到會客室坐下。
「芝子,你要照顧的人,叫申元東。」
果然姓申。
「元東脾氣略怪,但心地不錯,人久病難免急躁,這一點你要包涵。」
芝子很懂得聆聽弦外之音,她立刻知道這位申先生脾氣十分不堪。
陸管家歎口氣,「我看著他長大,親眼目睹他大大小小做過十多次手術,真代他辛苦。」
芝子不出聲。
「他父母好幾次央求醫生免他吃苦,放棄算數,熬到今日,少點意志力都不行。」
半晌,芝子問:「我怎樣稱呼他?」
「我們都叫他元東,你叫他名字好了。」
「我該做些什麼?」
「看著他,叫他按時候吃藥,他有時需坐輪椅,推他走,他不願再用看護,我們只得折衷地請一個保母。」
「他人呢?」
「他已經到舊金山去了,大學昨日開學。」
芝子意外,「他還讀書?」
管家笑,「他教授電腦課程,你沒想到吧,他不是一般病人。」
芝子張大了嘴。
「我們不想你委屈,替你報讀了工商管理,他上課,你也上課,免得浪費時間。」
芝子呆住。
真沒想到會有這樣周到的東家,她鼻子發酸。
「好好照顧元東。」
「是,我明白。」
「你在這裡住兩天,星期一上午動身,行李我已替你收拾好。」陸管家說。
芝子意外。
「你喜歡白襯衫卡其褲可是?那可容易辦。」管家笑。
她走了。
衣箱裡的果然是襯衫長褲,尺碼全對,可是人家的料子與裁剪完全不同,穿上格外貼身。
接著,有髮型師上門來幫她修剪頭髮以及整理指甲,臨走留下一批護膚品。
小洋房裡只剩芝子與一個女傭。
芝子累極入睡。
傍晚,女傭來敲門叫她吃飯。
芝子洗一把臉,看到書桌上放著兩大包雪白棉質內衣。
她不禁臉紅,她一向能省就省,內衣尤其穿得像霉菜,橡筋失效,破破爛爛,什麼都瞞不過陸管家的法眼。
吃完飯,她一個人坐在露台看日落。
真是另外一個世界。
這時,她又聞到一股清香,轉身去看,原來是兩盤象牙色的梔子花,幾十朵一齊旋開,在晚霞的熱氣中,香味蒸起,延蔓整間屋子。
女傭斟一杯冰凍西瓜汁給她。
一向三餐不濟的芝子幾乎流下淚來。
案頭有書報雜誌,芝子取來看。
鄰家有音樂聲傳出來,咦,舉行舞會呢,年輕男女駕鸏顏色鮮艷的開篷跑車紛紛趕到,看到芝子站在露台上,向她招手:「過來呀,一起玩。」
芝子完全沒有與這個階層的年輕人接觸過,十分詫異,不是說世上沒有不勞而獲嗎?這班人好像都不用做什麼已經錦衣美食,凡事不憂。
不公平?
芝子沒想過這個問題,不公平太久了,一出生就這樣,已成習慣,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不過偶然感懷身世。
他們都穿著暴露時髦的服飾,其中一個男生走到露台下,高聲問:「是茱麗葉嗎?」
大家都笑了。
「下來玩呀。」
芝子躲回室內。
可是那幫年輕人並不罷休,走來敲門。
女傭笑說:「他們請你隨時過去跳舞。」
芝子沒想到交朋友這麼容易,是因為她住在這幢小洋房裡吧,他們以為身份地位相同。
芝子看了一會電視,就休息了。
鄰舍的音樂一直延至凌晨,然後,一部部跑車飛馳而去。芝子聽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一早她起來梳洗。
精緻的小小衛生間歸她一個人所用,已是一種享受,不俾別人夾住,一邊刷牙一邊聽別人是否也想用浴室。
她花了一些時間梳洗,每隻足趾都沖洗乾淨,耳後脖子也再三搽上肥皂,手肘粗皮用浮石磨光,然後搽上潤膚油,換上新衣服。
她帶著一身清香下樓,傭人已經做了咖啡等她。
通常只有芝子幫人做咖啡,這還是第一次由人侍候她。芝子到門外拾報紙,剛彎下身子,有人向她打招呼。
這麼早,抑或,根本還沒睡覺?
是一個年輕男人,曬得黝黑,看著芝子微笑。
「你好。」
芝子不出聲,在孤兒院裡養成的習慣:沉默是金,索性像啞巴一樣最好。
她轉身回屋內。
背後傳來那人的聲音:「你真人比他們說的還要好看。」
他們,他們是誰?芝子卻沒有回頭去問個究竟,她不上當,她回轉屋內。
第二章
陸管家迎出來,「做得好。」
她是幾時來的?
芝子說:「早,我什麼也沒做。」
「最難得是願意什麼都不做,一些人,忍不住手,非要搞破壞不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管家坐下來喝茶。
「對面那家姓曹,剛才那個少年是哥哥,他還有一個妹妹,兩人成日開舞會。」
芝子只是陪笑。
「上次聘請的陪讀,一下子就走到對面馬路去,樂不思蜀,立刻被我解雇。」
芝子收斂笑容。
「心那麼野,怎樣服侍病人。」她歎口氣。
管家講得對。
「芝子,你不同,你夠穩重,這次我沒看錯人。」
芝子仍然微笑。
「行李收拾好沒有,交給司機,送到飛機場,明天我與你一起出發,對,坐過長途飛機沒有?」
芝子低聲答:「從未試過。」
「什麼都有第一次,」管家說:「我頭一趟乘飛機已是二十七歲,倒翻了飲料,淋濕褲子,還有,上衛生間忘記鎖門,不知多麼尷尬。」
芝子點點頭。
管家又問:「會用電腦嗎?」
「只會剪貼、查看電郵,以及看網址。」
「我找人教你多些。」
她站起來,「司機在門外,想出去的話,告訴他一聲好了。」
芝子送管家出去,對戶那姓曹的年輕人在前園與兩隻金色尋回犬玩耍,對芝子仍然虎視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