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沒有。
子翔找出花裙子穿上,想化個淡妝,發覺兩盒粉底顏色都太淺,她皮膚已曬得黧黑,無奈只得略抹些胭脂,束上頭髮。
林斯在一邊稱讚:「已經很漂亮。」
「你應當見過不少真正美女。」
「所有真正美女與真具才華的人,都自覺平凡。」
他轉一個彎繼續稱讚她。
子翔也很感動。
她搭上大披肩與他出門去。
容子翊與蘇坤活已經坐著研究菜單。
看到子翔,他倆一起站起來。
子翔感喟,「噫,又回到資本主義富庶現代社會。」
一頓酒菜可吃飽整個孤兒院。
「小妹小時喜歡吃咕嚕肉,怕魚骨,看見龍蝦嚇得哭。」
蘇坤活對林斯極之客氣,他們閒閒談到北美華人真正地位,工作上種族歧視問題,嚴肅中帶詼諧蒼涼意味,子翔聽得入神。
林斯說:「我們是所謂『可見的少數族裔』,同歐洲移民不一樣,一旦有事,目標明顯。」
「一些猶太人改變姓氏,隱入社會,華裔在北美住了一百年,還是黃種人。」
子翊舉杯,「賺多些綠背,中和色素。」
子翔側一側頭,「家母說:光在他們這裡花錢,不要與他們爭飯碗,生活還是蠻寫意的。」
三個男人都笑了,「離鄉別井,就是為著找到更好飯碗。」
桌上擺滿豐富菜餚,子翔吃了很多。
她真幸運,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來大吃大喝,她才不怕發福。
林斯試探問:「蘇師兄下一站到哪裡?」
「哪裡有需要便應召到哪裡。」
他不願說出地名,大家也都不再提問。
飯後林斯建議去喝一杯,蘇坤活笑說:「我得回去收拾行李往飛機場。」
子翔不說甚麼,拉緊披肩,在涼風中與他話別。
他高大的身形堅毅地轉頭離去。
林斯手臂圍看於翔肩膀,「咦,蘇師兄自動棄權。」
子翔生氣,「你再胡說我掌你嘴。」
「是是是,不敢造次。」
他們在馬路散步。
「子翔,你可知四川在甚麼地方?」
「蜀犬吠日,四川省面積與法國相若。」
「子翔,南昌市中學需要英文教師,你可願意投入服務?我向你保證,學生全體朝氣勃勃,勤奮好學,無人染髮吸煙穿鼻環。」
子翔嗤一聲笑出來。
「你那麼喜歡孩子,又立志做義工,會得到工作上滿足。」
「媽媽一直希望我教書。」
「有一名韋斯利大學女生在南昌任教三年,她叫王珊,美籍華人,到四川時一句中文也不懂,現在會講流利普通話,她沒把自己當志願老師,她說是個交換學生。」
子翔點點頭。
「我覺得這份工作適合你。」
第七章
(19)
子翔很幽默,「你是導師,我是學生,是我媽媽派你來?」
「容太太同我說,很擔心你再去中東。」
「慈母多敗兒,小時候,生氣時我叫子栩BY,即敗兒之意,那是否失敗兒童?」
「即頑劣兒。」
「那時我們都不知自己是領養兒。」
「子翔,我還有私心,自杭州到南昌,不過數小時飛機航程。」
子翔考慮一會,「我可以跟你去看看。」
林斯很高興。
他的瞳孔在興奮之際會閃出一絲藍光,比平時更似混血兒。
子翔輕輕說:「你們都對我真好。」
「因為你是一個好女子。」
「華人造字,所有壞字都用女字旁,可是到了好字,終於也不得不用女子拼成。」
「不是子女?」
「不,是女子。」
「不與你爭。」
他們回到公寓,子翔讀唐詩,林斯回復電郵。
電話鈴響,子翔似有預感。
那邊蘇坤活一聽見她聲音便說:「林斯溫文有禮,學問見識一流,在外交部前程遠大,又懂得欣賞你。」
子翔微笑,「多謝你大力推薦。」
「我今晚前往菲律賓西市部巴拉灣。」
「讓我拿地圖出來。」
「子翔,珍重。」
「忽然婆媽地溫情洋溢,何故?」
他低笑數聲,掛上電話。
子翔打算稍遲去探訪他。
林斯探過頭來,「唐詩說些甚麼?」
「月是故鄉明。」
「說得真好,還有呢?」
「勸君莫借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全世界都沒有更好的詩了。」
子翔放下詩篇抬起頭打個呵欠。
她倒在自己床上睡熟。
林斯在小客廳睡沙發床。
大學時一個交遊廣闊的女同學請每位留宿的異性在睡袋上簽名。
子翔見過那張睡袋,簽名密密麻麻,蔚為奇觀。
清晨,風勁,子翔醒轉,不願下床。
林斯端進咖啡,那香味像一縷魔術叫子翔微笑。
「真享福。」
林斯說:「我願每天這樣服侍你至終老。」
「真的包起洗熨煮?」
「是,如果不能親手做,也會僱人代勞,絕對不用你操心。」
「呵,那我豈非成為廢物?」
「時間可以用來做喜歡做的事。」
「四川是一個盆地,很難吃到海鮮,他們的名菜魚香茄子裡其實沒有魚,又嗜辣,吃了好去瘴氣濕氣,我爸說,抗戰時爺爺曾帶著他逃到四川,他染上虐疾。」
「看樣子你會成行。」
「那不是我真的爺爺,但我亦想到四川看看。」
「子翔,生理上他不是你爺爺,容先生並非你生父,但感情上,沒有比他們更好的父母。」
子翔回憶:「初中時代數做不好,他告假一星期在家,幫我做通算術題為止,我極度敬愛他。」
林斯點點頭,「你去南昌教會一百個孩子算代數,也就等於報答他了。」
說得對。
深夜,子翊打電話來:「小妹,你的蘇師兄失意地走了。」
「胡說,他去哪裡都是高高興興。」「你為甚麼不送他?」
「他拒人千里,他沒打算安頓下來。」
子翊靜了片刻,「你向他示意?」
「我把自己像一本書般攤開來,他看得清清楚楚,一點誤會也無。」
「可惜。」
子翔訕笑幾聲。
做大哥的問:「林斯是甚麼人?爸媽好像對他有印象。」
「他是個很麻煩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