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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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積克是鼻尖與眉端穿了金屬圈的年輕人,門牙因營養不良已經脫落,皮膚粗糙結繭,手指關節紅腫。

  他同其它討飯的人一樣,狼吞虎嚥,未有時間閒聊。

  只聽得子翔說:「芝兒,你精神欠佳,回家去待母親照顧你。」

  芝兒抬起頭,綠油油眼珠看牢子翔,「回家?好讓親愛的繼父偷窺我淋浴如廁?」

  她走開了。

  張偉傑問:「附近可有衛生間?」

  子翔答:「看到前邊的卡巴拿酒吧沒有?你可以借用。」

  岳琪擔心,「安全嗎?」

  子翔笑,「有艷女同你搭訕,你別出聲就是了。」

  張偉傑朝街角走去。

  岳琪說:「子翔,做這種義工,你自己當心,千萬不可落單,還有,戴上薄膠手套,不要與他們太過接近。」

  子翔微笑。

  你又不是德勒撒修女。」

  子翔見食物派完,關上車後廂,同司機說,「收隊。」

  「張偉傑呢?」

  張偉傑借用完衛生間,整個人輕鬆不少,正想回小貨車,經過窄巷垃圾箱聽到一陣嗚咽聲。

  他以為是貓,或是狗,並沒有停下腳步。

  但是那微弱的掙扎聲似游絲般鑽入他耳朵。

  他是一個資深記者,對環境異常警惕,立刻自口袋取出筆型電筒,向垃圾堆照射。

  滿以為會看見一隻受傷動物,但是巨型垃圾箱邊其麼都沒有。

  張偉傑再踏前一步,他看到一隻黑色大膠袋蠕動一下。

  他實在忍不住,把電筒插在帽沿,用雙手去解開黑色垃圾袋。

  袋口打開,他這一驚非同小可。

  若是人體殘肢至多大叫一聲退後嘔吐召警,袋裡血肉模糊,可是有小手小腳,張偉傑看到小小圓圓的頭顱,這分明是個初生兒!奄奄一息的他張嘴哀鳴。

  張偉傑心靈受到極大震盪,他不由自主抱起垃圾袋,淚盈於睫,他聽到自己輕輕說:「不怕不怕,叔叔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這時,義工找了過來,「張,張,你在哪裡?」

  他們看到了張,也看到他手裡的包裡。

  「我的天,快召救護車。」

  「剛出生,臍帶胎盤都在身上。」

  「誰會替嬰兒做人工呼吸?」

  子翔答:「我會。」

  這時,連謹慎的李岳琪都覺得救人要緊。立刻脫下外套裹住垃圾袋。

  初生兒被捧到車尾放平,子翔一口一口為他做人工呼吸。

  她一張嘴已可以罩住幼嬰小嘴小鼻。

  這時,救護車與警車已經趕到。

  護理人員接過棄嬰,「他在呼吸,各位善心的撒馬利亞人,你們做得好。」

  可是張偉傑的雙手不住顫抖。

  那晚回到家中,已經三點多。

  張用熱水淋浴,泡得皮膚發紅,仍然去不掉那陣寒意,他喃喃問:「誰,誰丟棄新生命?」

  「比這新生命更淒慘的一個舊生命。」

  「簡直不能置信。」

  「子翔說,不要問問題,能夠做多少便做多少,千萬不要問戰區父母為甚麼不節育,國家緣何不保護人民,風俗為何重男輕女。」

  「子翔好像非常鎮靜。」

  「義工隊司空見慣。」

  「岳琪,試想想,我如果不是內急,又碰巧該時經過後巷,那小生命……」

  「是呀,這叫緣份,他命不該絕。」

  「誰,誰這樣殘忍?」

  「叫你別問太多。」

  第二天清早,子翔的電話來了,語氣愉快:「幼兒救回來了,是男嬰,重七磅十四安士,看護叫他雅各布布。」

  「我可以去看他嗎?」

  張偉傑中午到醫院探訪他自垃圾堆揀回的初生兒。

  洗乾淨了,穿上衣服,雅各布布有一張蘋果似面孔,十分可愛,同一般嬰兒無異。

  穿著白袍的張把他抱在懷中,鼻子又忍不住發酸。

  看護輕輕說:「他有他的前程,社會署將交他給領養家庭。」

  「你們十分豁達。」

  「呵是,如不樂觀,世界沉淪。」

  張略為好過,交返嬰兒,回到報館,憤慨地寫了篇特寫。

  總編輯卻說:「阿張,佳節當前,不如做篇經濟不景氣下百貨業走勢以及何處可買便宜貨。」

  張偉傑呆住。

  「街童、毒犯、棄嬰、流鶯……天天都有,讀者已經麻木,不勞你這枝健筆。」

  張不出聲。

  「鼓勵市民出街消費才是正經。」

  張偉傑識趣地把特寫收起。

  稍後岳琪知道了這事,勸說:「老總有他一套,新年快到,誰要看這種喪氣報告。」

  張點頭,「我是太幼稚了。」

  「子翔在市政廳開會後與我們吃飯。」

  容子翔在政府大樓又是另外一個樣子:白襯衫、灰色套裝,不苟言笑。

  她在會議上嚴厲抨擊建築商。

  「在建議書上你們只列明爆石最低噪音,那又怎會足夠?離地盤一百米處有一間小學,三百多個學生上課,幼兒園小朋友只得五六歲,難免會受驚害怕,騷擾學習,兼塵土飛揚,影響健康。」

  建築商愁眉苦面,「市政府已經批准我們施工,機械亦已運到,忽然下令停工,敝公司損失巨大,太不公平。」

  「你必須提供最高噪音量。」

  「容女士——」

  容子翔擲回去:「毋需狡辯。」

  在後座旁聽的學生家長齊齊鼓掌。

  建築商悻悻然退下。

  容子翔收拾桌上文件。

  「容小姐。」

  她轉過頭去。

  有一個陌生人問她:「可否通融?」

  「通融甚麼?」

  「容小姐,得饒人處且饒人。」

  子翔倔強地答:「我不明白你的話。」

  「容小姐,大家是華人。」

  子翔說:「法治國家,人人依法辦事。」

  那人作最後努力:「容小姐,法律不外乎人情。」

  子翔不去理他,仰起頭走出政府大樓。

  她年少氣盛,根本沒想過事情後果。

  那天晚上,岳琪在一間意大利餐廳裡等了近一小時,還不見子翔,急得打電話到處找。

  「她從不遲到,去了何處?」

  忽然之間,張偉傑的手提電話響了起來。

  他一聽之下,猛地站起,掀翻了杯子,咖啡淋到雙膝。

  岳琪問:「甚麼事?」

  「子翔遇襲,重傷入院。」

  他放下一張鈔票,拉起妻子的手,飛奔出去,駕車沖了幾個黃燈趕到急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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