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叫我,對不起。」
李平急急出去招呼。
夏彭年知道這不是攀談的時候,只得看著她離去。
他返回座位。
一桌四人,其中一位是他該晚的女伴。
她正驕縱地說:「飯我不要了,留肚子吃綠茶冰淇淋。」
夏彭年的思想早已飛出去老遠老遠,右手雖一亙拿著米酒的杯子,卻一口也沒有喝。
女伴詫異的說:「酒涼了,換一杯,叫人再燙一燙。」
另一位友人說:「那個女招待,可是日本人?像洋娃娃。」
「我保證她是華人。」
「叫過來一問就知道。」
「大無聊了。」
夏彭年聽到最後一句,連忙幫腔,「來,吃東西,少管別的。」
女伴聽見,睨了夏彭年一眼,但又怕得罪他,不敢說什麼。
這一頓飯時間.夏彭年沒有再說話。
氣氛漸漸冷落下來,各人都不明所以然,明明進來的時間,還是興高采烈的。
飯畢,夏彭年結帳,大家慣性接受他的慷慨,也不同他客氣。
一齊走到門口,司機見到夏彭年,把車駛近。
誰知夏彭年對司機說:「老王,把陳小姐送回家去。」
那陳小姐愣住。
另外兩位朋友奇問:」夏彭年,這就散了,不是說好去聽音樂嗎?」
夏彭年欠一欠身子,「對不起,我沒有精神了,改天吧!」
陳小姐委屈到極點,笑又不是,哭又不是,尷尬萬分。
夏彭年再三向她道歉,她也不想令他下不了台,因為希望他再來約會,於是只得接受安排,踏上車子,可憐乘興而來,敗興而回。
把友人打發掉.夏彭年將雙手插在褲袋裡,在街上站了一會兒。
他終於找到李平了。
比起半年前,李平的神態有點呆,眼神中那點不經意的佻皮褪了色,是因為折磨人的生活吧,夏彭年內心一陣炙痛。
她在這個店裡,做了有多久?
半年前他們喝過一次茶,才計劃進一步與她約會,卻因要事到紐約去了一趟,兩個星期後回來,竟然物是人非。
他找到霍氏夫婦,兩人只是推說不知,尤其是霍太太,一直暗示,李平早已超過二十一歲,她有身份證,無人能夠干涉她的去向。
夏彭年失去李平的蹤跡。
他有種感覺,她也許會出現在一些聲色場所,有意無意間,他尋了一站又一站,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今天在一間飯店裡與她重逢。
在做這種吃苦的工作,可見她是自愛的。
面孔經過化妝,艷麗得像假的一樣,彷彿已經失去靈魂。
這不是他記憶中的李平。
那件小小洗得略為發黃的白襯衫呢,還有那條活潑的花圓裙,都扔到什麼地方去了。
喫茶那日,她穿著件紫衣,領口的荷葉邊被風一吹,會得嬌嗲地翻過來貼住她的臉,那雙眼睛,有些慵倦,帶點不耐煩,顯然不在乎夏彭年是什麼人,也不稀罕他有什麼企圖。
夏彭年從來沒有被如此冷落過,是以印象深刻。
他看得出霍氏夫婦並不鍾愛這位外甥女兒,他們甚至不屑利用她來換取好處,當務之急,是要摔甩她。
他們成功了。
夏彭年這次可再也不會放李平走。
他回到日本館子,客人已散了一大半,問准櫃檯打烊的時間,便在附近喝啤酒。
不可思議?連夏彭年本人都覺得了。
他密切注視著腕表,熬到十一點半,索性站到店門口去等。
一邊廂李平正換下和服,穿上便服。
王嫂問:「羨明今天來不來接你?」
「他說東家有事,兩部車都出去了。」
「那你等我一等,我們一起走。」
李平應了一聲。
這時領班進來說:「李平,有人找你。」
她一怔,同王嫂說:「我去看看是誰。」
走到門口,她看到夏彭年。
夏並不是一個英俊的男人,但這不重要,李平一直認為他看上去令人適意,衣服稱身,姿態優雅,並且處處透露著一股恰到好處的自信。
李平當下吃一驚:「你還沒有走?」
夏彭年微微一笑,「我等你呢。」
簡單的四個字表達了許多許多意思。
「我們去喝杯咖啡好嗎。」
「時間已經很晚了。」
夏彭年怎麼還肯就此放棄。
他說:「半小時,一定送你回去。」
李平心底迅速打著主意,她並沒有王宅的門匙,遲了回去,務必要人家替她開門,惹人不滿。另一方面,她又太想去透透新鮮空氣,她知道夏彭年底細,在公眾場所,不怕他無禮。
她終於點點頭,竟沒有回頭同王嫂說一聲,就與夏彭年過了馬路。
待王嫂出來找她,已經影蹤渺然,王嫂問領班:「剛才誰找李平?」
「一位男客。」
「是熟客?」
「不是。」
王嫂暗暗納罕,只得獨自打道回府,不知李平悶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大抵是要人,有要事,因為李平一向乖巧,斷不是隨便跟人走的人。
但是李平跟夏彭年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才找到地方坐下來。
夏彭年問:「你現在住在哪裡?」
「朋友家。」
夏彭年老練世故,深知這年頭不會有人捱義氣收留一個孤苦的女孩子,不由得起了疑心。
李平看得出他的心意,不知怎地,她竟向他解釋:「屋子裡老少連我共有四口。」
夏彭年點點頭,「長久寄人籬下,不是辦法。」
李平看他一眼,這是廢話不是,何勞他來發表偉論,有頭髮啥人要做癩痢。
「這樣有多久了?」
「火災到現在,已有七個月。」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李平愕然。
夏彭年太息一聲,覺得這件事甚棘手,要略費思量才能找到妥善的解決辦法。
這時候李平看看表,說:「我真要回了,巳經過十二點。」
夏彭年取出卡片,交李平手上,「你要答應我,明天休息的時候,與我通一個電話。」
「為什麼?」
夏彭年放鬆精神,笑說:「因為你是我同鄉。」
李平不由得也笑了。
他送她回家,陪著她上樓,掀了門鈴,看她進去了,才放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