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大花灑蓬裙,芭蕾平跟鞋,在老好雪弗萊旁一站,不知喚起夏彭年多少美麗的回憶。
他是個早熟的人,女性第一次吸引到少年的他,也作興這樣的打扮,他的叔伯,全開類似的車。
夏家的人知道這輛車的故事後,都沉默謹慎下來,不再提到李平這人。
終於,他母親先開口:叫彭年把那女孩帶回來看看如何。」
他父親夏鎮夷答:「聽其自然好一點。」
夏太太說:「任其發展,只怕他會同她結婚。」
「彭年快四十歲的人,你我還管得了他?」
「那女孩子據說很不堪。」
夏鎮夷沉默一會兒,抬起頭來,「那也沒法子,誰教我們夏家子弟喜歡那樣的人。」
夏太太蹬足,「老頭子,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麼,」夏鎮夷說:「就把她請來吃頓飯吧。」
這一段日子,是李平一生中最稱心如意的時刻,她心無旁騖地享受每一天,自由自在,什麼都不愁。
但是始終心底下有一絲陰影,她怕碰到王羨明。
無論在什麼場合,只要看到略有相似粗壯的背影,她便會立刻轉身躲避,怕那個正是王羨明。她的心會劇跳,背脊冒汗,她知道他會找他算帳,他不會罷休。
這一絲恐懼似滾雪球般越積越大,給李平一種壓力。
是以她也希望索性有一日被王羨明抓住,任憑他發落,勝過天天提心吊膽做人。
出走後她一直未與王羨明重逢,他彷彿也消失在人海裡。
他可有四出找她,可有為她傷心,可有震怒,原本撥一個電話到卓敏處,立刻可以知道,但是李平硬著心腸,不聞不問,不肯去接觸卓敏,漸漸,心頭那一處疤痕結痂,變成硬硬的一塊,碰到它,麻木地,沒有什麼感覺。
夏彭年喜悅地同她說:「家父想同你吃飯。」
李平聽了,即時作出反應:「我不想去。」
夏彭年詫異,「為什麼?」
何必見光?就生活在黑暗中好了,不知多自在多舒適。
「你終歸要見他們。」。
李平說:「我不認為如此。」
既非媳婦,何必去拜見翁姑。
世上權利與義務相等,沒有名份,落得輕鬆。
李平冰雪聰明,一想便想通了大道理。
「你對他們沒有好奇?」
「早在報端雜誌見過他們的照片。」
「不想與他們談談?」夏彭年溫言侍候。
李平只是微笑,不予答覆。
「不說不就是說好。」
「我不想去。」
夏彭年深覺尷尬,他還沒有求過異性,李平說了兩次不去,他已經頭皮發麻,不知如何應付。
李平見他手足無措,忍不住笑出來。
夏彭年握著她的手,放到臉頰旁。
李平終於問:「我該穿什麼衣服?」
夏彭年鬆一口氣。
由他特地為她挑了件淨色式樣簡單的便服,配黑色鞋子手袋。
李平說:「以前家父最恨過年有人穿黑白灰來同他拜年。」
夏彭年說:「時勢不一樣了,人們口味越來越老練,像新衣的新衣早受淘汰。」
李平轉過頭去,「你嫌我土?」一副嬌嗔模樣。
夏彭年凝視她,只是咪咪嘴笑。
李平不甘伏雌,戴上副大寶石耳環,夏彭年也就不忍再壓抑她,隨她去。
那夜,由李平開車上夏府。
天氣不怎麼好,坐在開蓬車裡,悶熱,迎面撲來的風熱呼呼的怪難受,夏彭年到底不再年輕,對天然環境的忍耐力日漸降低,於是鬆了鬆領帶。
頭上是紫灰色的天空,一團團黑色的雨雲,夾著陣陣郁雷,隨時要撒下豆大雨點。
夏彭年覺得刺激。
他年輕的女伴時時給他帶來任性的驚喜,他不知是感激好還是抱怨好。
氣壓低,天氣熱,李平臉上微微泛起一陣油光,更顯得脂潤粉滑,十分動人,這時,她轉過臉,朝他笑一笑。
夏彭年心中歎口氣,還有什麼遺憾呢,家底、事業、學識、美人,他都擁有,上主待他不薄。
快到了。
李平有點緊張。
大戶人家的長輩,有他們的一套,心裡縱使一千一百個不喜歡,外表也不會露出來,不過對李平來說,是次會面,始終是一個考驗。
李平扭開車上的錄音機。
夏彭年曉得李平喜歡聽歌,沒想到這一首會如此傳神地形容出他的心境。
曲子叫我著了火。
有壞的慾望。
有時候好像有人拿了一把刀寶貝鋒利與鈍在我靈魂中央割開一條六寸寬的山谷。
夜間我醒來被單濕透有一列貨運列車飛馳穿過我的頭。
只有你可以冷卻我的慾望。
我已著火。
呵我已著火。
呵我已著火……
夏彭年聽到這裡,伸手關掉錄音機,心內略覺煩躁。
李平看他一眼。
第五章
她一直不信他愛她。
他對她好,自然,但夏彭年不可能全心全意愛任何人。
人過了三十歲,最愛的永遠是自身,況且他是夏彭年,什麼女人沒有見過,三頭六臂他都不覺稀罕。
到了。
夏彭年說;「從這裡駛進去,對,直行。」
李平依囑把車子停下來。
早有男僕替他們拉開車門,延他們進屋。
李平腦中閃過豪門兩個字。
夏宅大堂中央懸著盞沉疊疊大水晶燈,左邊是會客室,右邊是通往二樓的迴旋樓梯。一邊茶几上供著大花瓶,插著數十朵毯大銀白色菊花,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李平覺得此情景無限熟悉,低頭一想,啊是,外公的老宅發還以後,她去看過,就是類似的格局。
李平覺得一陣哀傷的親切感。
只聽得夏彭年叫了聲父親。
李平趕快抖擻精神轉過頭去。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中年人,相貌同夏彭年一式一樣,同一模子印出來似的,只是身型略鬆略胖,大了一號。
這必定是夏鎮夷了。
照說起碼有六十多歲,可是看上去,頂多象五十出頭的人,到底養尊處優慣了的,上次在外國動大手術也難不倒他。
李平想到她母親,五十多,看上去也就是五十多,扣一歲半歲也不行,異常蒼老。
那邊夏鎮夷與李平一照臉,也深吃一驚,他對今天會面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兒子的女友如果象普通電視小明星,他已經心足,沒想到李平氣定神閒,容貌秀麗,而且看真了,像足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