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席無虛座。
小販過來銷售雨具,李平苦中作樂,同他討價還價。
「太貴了,五元美金。」
那小販生氣,「你們是度蜜月來的吧,這麼高興,就給我賺一些。」
歐洲人都是言語專家,講完英文,又同前排的遊客說起德語來。
李平看在這一點份上,給他十塊錢。
音樂奏起。
是紀亞孔目普昔尼的蝴蝶夫人。
夏彭年與李平四目交投,無限淒苦。
雨漸漸大了,四周圍的人大歎吃不消,但他倆卻坐到終場,並不覺時間飛逝。
夏彭年緊握著李平的手不放,兩隻手都有點麻木,但不捨得。
呢大衣汲飽雨水,漸漸沉重,寒氣透心,李平忍耐著,夏彭年卻打個哆嗦。
觀眾散去,工作人員在台上收拾旗鼓。
暮色合攏,夏彭年輕輕說:「再不回去只怕要患肺炎。」
李平搓了搓膝頭才站得起來。
收折椅的工人很瞭解的笑笑,「度蜜月?」
李平點點頭,隨即仰起面孔,向夏彭年;「我們有多少時間?」
「七十二小時。」
李平低下頭,「那就不夠時間睡眠了,是不是。」
「是的。」
他們真的沒有睡。
第二天還是下雨,照樣到大運河去坐平底船。
李平說:「這是我最快樂的時刻,也是我最悲傷的時刻。」
來到這種地方,人莫名其妙的進入詩情畫意,感觸萬千。
他們倆並不覺得困,夏彭年看上去略見憔悴,李平多雙黑眼圈。
找到一間跳舞廳,四邊都是長鏡,金碧輝煌的洛可可裝修已經褪色,水晶燈的纓絡掉得七零八落,但夏彭年與李平天天黃昏前來跳舞。
樂隊見他們的興致如此好,士氣也激昂起來,努力吹奏。
可惜是淡季,舞池裡只得兩對人。
另一對是老年人,可能是慶祝鑽婚紀念。
老太太穿珠灰色緞服,體態輕盈,一曲華爾滋跳得滾瓜爛熟。
李平偷偷看他們,同夏彭年說:「老夫妻不多見了。」
「有是有的,」夏彭年答:「這樣恩愛,卻是難得。」
李平笑說:「誰叫你不肯娶我。」
「但我恐怕會比你早許多時間而去,李平。」
「借口。」
兩老像是猜到他們在說什麼,報以笑臉。
「我們走吧。」李平說。
「為什麼?」
「我怕他們過來問我們是否度蜜月。」
時間逼近,像打仗一樣,事情不置信地發生。
最後的晨曦,夏彭年與李平站在著名的歎息橋上。
他眼睛酸澀,精神恍惚,聲音重濁。
她強自振作,心懷重壓,闇然銷魂。
整個天空是灰紫色的,只在東方有一絲魚肚白,雨水墮在河中,圈圈漣漪,煙霧濛濛。
他說:「景色美得叫人歎息。」
她說:「不止是這樣的緣故吧。」
「啊。」
「你看,彭年,人生就像一道橋,我們自彼處來,往那頭去,一邊走,一邊不住歎息,因恨事太多。」
夏彭年憐惜的問:「這些年來,也總有叫你高興的事。」
李平抬起頭,思想像是飛出老遠,過半晌她說:「現在我知道了,在那個時候,我也不是不快樂的。」
「現在呢?」
李平忽然笑了,過半晌她答:「現在,現在我也不是不快樂。」
她輕輕歎息一聲,轉過臉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