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母此刻同大哥大嫂住,她人很隨和,一定喜歡你,我門照樣辦喜酒註冊打金器。」羨明絮絮地說下去。
「我會想清楚,羨明,謝謝你。」
「我等你。」
李平別轉頭。
「晚了」
上車,羨明扭開音樂,只要李平喜歡,他樂意奉獻。
車子才駛近工廠區,兩人已知道不妥。
天邊映起紅霞,黑煙滾滾似巨龍般往上翻,空氣中全是煤灰。
羨明連忙把車子停下來。
李平嚇呆,只會瞪著前方看。
過了半晌,羨明才醒覺過來,他衝口而出:「火災!」
李平說:「我們過去看!」
羨明點點頭,拉李平下車往前路奔去。
狹窄的橫馬路僅僅允許救火車通過,兩邊擠滿看熱鬧的坊眾,紛紛發表意見,指指點點。
羨明帶著李平軋上去。
警察與消防員正在指揮救火,雲梯架起,水龍頭狂射,叫喝聲不停。
接近火場,那股熱力逼上來,李平頭髮都豎起,但一顆心卻似浸在冰窖裡。
燒著的正是她住的工廠大廈,嘩嘩剝剝,烈焰沖得半天高,火舌頭吞吐不定,兇猛萬分。
她緊緊地握住羨明的手。
無家可歸,無家可歸,李平心底只會反反覆覆念著這四個字。
忽然她看見廠裡的管理員與警察糾纏,一邊高叫:「救人,救人,有一個女孩子沒有出來,困在裡頭,救人呀!」
李平茫然,誰,誰身陷火海,慘遭不幸?
在這個紛亂擠逼嘈吵時刻,又有人撲向前,淒厲地叫:「李平,李平!」
李平一看,是她舅父,在該剎那,她徹底原諒了他。
李平接著醒悟,原來他們以為她要燒死在裡邊,不由得大叫起來,「我在此地,我在此地!」
老霍一轉頭,看見外甥女無恙,聲音顫抖起來,連忙奔過來與李平會合。
這時候,濃煙火勢差不多已將整座工廠大廈吞噬,水澆上去,吱吱聲化為水蒸氣,遠一些的水柱部分落在人群頭上,弄得衣履盡濕。
警察喝令人群後退。
王羨明一直緊抓著李平的手。
李平聽得她舅父說:「完了,燒光了。」
往外擠,到了路口,李平剛欲隨舅父走,忽然發現舅母攔在前頭。
她似他們一樣,淋得似落湯雞,十分狼狽。
老霍見到她,鼓足勇氣說:「李平跟我回家住。」
他老婆見他如此堅決,馬上作出英明的決定,說:「好,讓李平同馬利沙睡一起。」
李平心境忽然平靜下來。
她記得馬利沙是菲律賓女傭。
何必令別人難做呢,人貴自立。
李平開口說:「謝謝你,舅母,我已決定到朋友家住。」
她這樣一說,其餘聽的三個人齊齊呆住。
李平很溫和,「這是王羨明,我就是到他家去。」
羨明既驚且喜,說不出話來。
老霍呆呆的,已疲倦得作不出適當的反應。
霍太太卻說:「那麼,等待這件事情完了,我們再聯絡吧。」
李平點點頭。
廠房已經付之一炬,縱有保險,到底麻煩,她不欲百上加斤,拉了羨明,離開災場。
走到停車處,她把頭靠在羨明肩膀上,良久沒有移動。
羨明不出聲,他恨這肩膀不夠寬不夠闊不夠力。
李平終於抬起頭來,說道:「你救了我。」
羨明不知她指的是什麼。
「要不是你接我兜風,早就遭劫。」
羨明微笑,「你受驚了。」
李平用手掩著臉。
「在你舅父面前,你表現得很好,我為你驕傲。」
李個苦苦的牽動嘴角,「我也感到驕傲。」
「最壞的已經過去,來。」
羨明打開車後廂,取出一方清潔毛巾給李平擦臉。
李平問:「你身邊可有錢?」
「有好幾百,何用?」
「找個小旅館睡一宵。」
「不是到我家?」
「明早再說吧,不然你怎麼向家人交代,『這是李平,她來睡覺』?」
羨明被她說得笑起來。
他送她到一家小客棧,叫喜相逢。
李平看著那個霓虹招牌,覺得太滑稽,一切都不似真的,像明天一覺醒來,不過是揚州噩夢,她還可以與同學一起到青年宮散心。
李平垂下了頭。
羨明付了日租,把她安頓好,答應明早再來。
地方還算乾淨,李平站在浴室蓮蓬頭下,渾身洗刷了很久很久,享受著熱水浴。
南來近兩年,這還是第一次。
倘若此刻有天使允她三個願望,李平毫不猶豫地說:但願常能痛快地淋浴。
她昏然倒在床上入睡。
醒來是因為有人輕輕推她。
李平睜開眼,天色已大亮,她看到羨明的臉,才知道,一切不幸不是個夢。
一時不知如何應付新的一天,她呆呆瞪著羨明。
「我替你帶替換的衣服來。」
是羨明特地去買的,花樣質地都不錯,李平就這樣,赤身進了王家。
那是一家殷實的好人,知識水平不高,但人格足以彌補。
一個多餘的問題都沒有。
把一處小小空間騰出來容納李平,李平看得出,那也是間儲物室。
她自嘲,自稱儲物室女郎。
沒想到,與王羨明的母親及兄嫂一相處就是幾個月。
王嫂把李平介紹到日本館子做侍應生,李平見到卓敏,向之訴苦:「一雙腳,站完午餐,已經不屬於自己,像行屍走肉,不聽使喚。」
還有晚餐,也得輪更,非得掛個笑臉,不住打躬作揖。
東洋人做事要求嚴格,管得很緊,李平用心學習,王嫂蓄心指點,成績不錯。
第一個月薪水,數目大得超過李平所求,想買件衣服送王嫂,約卓敏出來商量。
卓敏說:「我看不必了,他們不是那樣的人。」
「話是這麼說,我衷心感激。」
卓敏似笑非笑,「沒想到一場大火成全了王羨明。」
李平無奈,「你何必還來打趣我這個苦哈哈的人。」
「你嫁入王家,也就是報了恩了。」
李平更覺愁苦,不出聲。
卓敏輕輕說:「窮一點,苦一點,也可以很幸福的。」
李平抬起頭來。
「他那麼喜歡你,尊你為大,為你設想,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