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薔薇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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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香港來。」我說。

  「我怕香港多過愛你。」他說。

  所以我一直沒嫁他。

  你讓我離了這個地方,活得再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人生樂趣。

  我已經習慣了香港,人踩我,我踩人,穿著漂亮名貴的衣服挽著鱷魚皮包開著跑車擠著交通出去搏殺,下了班軋俱樂部夜總會,週末坐遊艇學開飛機聽音樂會與名男人約會。

  或者是無聊的吧,但那種熱浪與煩忙使我排解了時間,我拒絕我也不能夠再過清靜簡陋的生活。這條路終於走到什麼地方,我也並不知道,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老史問我:「你的薪水加到什麼地步了?」

  「剛夠花。」我木著臉。

  「朝老闆眨眨眼不就可以加了?那些洋老頭看見你巧笑倩兮,骨頭都酥了一半。」他誇張地:「你愛加多少薪水便加多少。」

  這麼容易。我兩手疊在胸前,不出聲,有這麼容易嗎?

  我有數星期的時間來思考前途問題。

  當務之急是換了泳衣到溫德米爾湖畔去躺著曬太陽。

  我跟老史說:「走吧。」

  「把我當小白兔?我不去。」他賭氣。

  「你不去在家幹嗎?」

  「改卷子。」

  「嘿!」

  我自己去了。

  躺在長條木碼頭上,鋪塊毛巾,我聽到洋人對我吹口哨,於是微笑。女人總喜歡這樣原始直接的讚美。我將眼睛張開一條縫,看到一隻白色小遊艇,約三十餘尺長,上書「莉莉白」號。

  我轉一個身。

  太陽在我背上溫暖溫暖,一隻強壯的手按在我肩上,我跳起來。

  「喂,是我。」老史的聲音沒那麼好氣,「吃飯了,你在這裡都快烤焦了。」

  我懶洋洋的:「有人朝我吹口哨呢。」

  「得意得那個樣子!」他說。

  我們結伴回家,他已煮好了晚餐。

  我笑說:「結婚後你就不會如此服侍我了。」

  我將米奇老鼠表取出送他。

  「嘖嘖,這算是訂婚禮物嗎?」他問。

  「這頂適合你,你是他們其中之一。」我說。

  「去你的。」他說:「你才籍童話及卡通生存呢,哼!」但他開心的戴上了那只表。

  我哈哈大笑。

  啊,跟老史在一起是快樂的,這麼可愛的男人,我何必要將他變成一個丈夫。

  我何必要將老史變成一個丈夫,以柴鹽由米醬醋逼得他無立足之處?我有賺錢能力,不必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這是我真正的假期,我想。

  半夜自夢中驚醒,大叫。

  老史撲過來,「什麼事?」

  我怔怔地:「夢見我老闆對牢我吼。」

  他沒好氣,「你自己喜歡這種生活,我有什麼法子?」他朦朧間只穿一條內褲。

  我笑了,吹一下口哨。

  他喃喃道:「這年頭的女人——簡直叫人不敢娶老婆。」他生氣而難為情地回房去。

  我點起一枝香煙,靜靜地吸。

  可愛的孩子,體貼的丈夫,安樂的生活,誰不想呢。深夜,美月,浪漫的湖邊,樹葉婆娑,在這一剎那,我想過去擁抱老史說:「我們結婚吧。」

  但連史諾比都說:「半夜三點半所想的事與清晨八時所想的事太不一樣。」

  我決定明天再想清楚。

  第二天我與史提芬到街市去買海鮮,走過首飾店,他說「等一等」,進去買了副耳環,替我戴上,我感動了,整天用手挽住他。

  傍晚一起坐在木碼頭上看風景,那艘「莉莉白」尚停泊在湖中心處。

  史提芬跟我說:「到冬天,這裡下的是鵝毛大雪,銀色一片……」

  我溫柔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不知怎地,忽然之間他生氣了,推開我,「你這個頭,亂靠亂靠,人盡可夫!」他霍地站了起來。

  我怔住,罵他:「你瘋啦?」

  他吃醋了, 老遠指著我說: 「你有什麼貞操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老史老史』叫一千聲也不管用,沒一點誠意,」他別轉身走了。

  好傢伙,簡直要收買我的靈魂嘛。

  不要去睬他,過一會兒就好了。

  多麼好的風景,上主呵上主,我是否應該嫁給史提芬?

  我轉了一個身。

  就在此刻,我看到「莉莉白」號像一只模型船被捏碎一般,迸散開來,電光火石之間,化為一片火海,幾乎是一兩秒種間,就聽到轟隆隆的爆炸聲,震耳欲聾,強烈的熱氣浪向我侵襲,幾乎把我卷下甲板,烏煙火舌把整輛遊艇吞沒,一切化為烏有,碎骸被炸出老遠,有些就落在我身體,打中我身體,發出激痛。

  我震驚過度,呆得發不出聲音來,非但沒有伏下,反而站起身來。

  木條碼頭被震得上下浮動,我幾乎站不穩,正在此時,有人捉住我雙足,我驀地尖叫起來, 低頭一看, 那雙手全是血,人頭!一個人頭冒出水面,微弱地叫:「救命!救命——」

  我本能地拉住他,驚惶中看到「莉莉白」號沉下,餘下殘骸漂浮在湖面。

  「幫助我!」那人微弱呻吟。

  我躍下水去,托起他的頭,心中嚇得突突跳,老史,該死的老史,該死的男人,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永不在身邊。

  我把傷者扶上岸,他大腿受創,血涔涔而下,我害怕得不得了,用毛巾輕輕遮住他,問:「你沒事吧?」

  遠處已有救護車與警車的號角傳來。

  「沒事了,」我安慰他,「沒事了。」其實是說給自己聽。

  號角車還沒到,已有穿制服的人員吆喝著趕到。

  他們奔過來,「小姐,你扶著的是何人?」

  我張大了嘴巴,呆瞪他們,我不知道是誰。

  他們抵達我面前,朝傷者一看,低嚷:「感謝上帝,他平安呢。」自我手中接過傷者。

  又有人問:「小姐,你有否受傷?」

  「我沒事。」我說。

  大隊救護人員已經趕到,一隊隊的警察。

  「我只是遊客,」我結結巴巴說:「我什麼也不知道……」

  「你的手亦受傷了,隨我們到醫院去。」

  「可是,可是……」

  可是沒用,我被他們帶到醫院敷藥、錄口供,弄到半夜,再由警車送我回老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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