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個電子郵件這樣說:「是你吧,夜空裡尋找一顆星,正是你的口吻,念念不忘逝去的人,過去的事,不願放手,不能安寢……」
於展航的記憶去到最遠,約莫是在兩歲半左右時候。
他記得祖母抱他坐懷中,輕輕對他說,「展航,一個人的長相的確很重要,但是夫子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相貌好,也一樣得勤力讀書,發奮工作。」
祖母臉容慈愛,語意長,小小於展航雖然聽不明白,可是每個字都記得。
祖母最後說:「一個人,也不可以憑相貌好,去做不應該做的事。」
他母親剛好經過,笑說:「媽,他哪裡聽得懂。」
祖母俯首問展航:「你可明白?」
展航記得他拚命點頭。
母親說:「展航就是這點可愛。」
展航進幼稚園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他長得與眾不同。
一進課室,便有年輕女教師過來輕輕說:「這位英俊的小朋友是誰?」
展航漲紅了面孔,仍然十分鎮定地把姓名告訴老師。
小小女同學都喜歡與他坐,男同學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討厭他。
母親來接他放學,其餘的家長會問:「你就是於展航的媽媽?」他母親嚇一跳,以為展航闖了禍,可是接著知道不是那回事。
「於太太,於展航那麼漂亮,是像你先生吧。」言下之意是,像你,才不會好看到那個地步。
對於這種間接詆毀,於太太並不放在心中,唯唯喏喏,「是,是像外子。」
到于先生去接展航,又有家長問:「展航是象媽媽吧,媽媽一定是個美女。」
于先生又得笑答:「是,確是個美女。」
最誇張的一次,是有位女士眉開眼笑地走過來說:「你是於展航爸爸?我的女兒冬梅是展航女朋友。」
五歲就有女朋友了,難得是女方家長不反對。
父親叮囑展航:「要公平善待女性,不可利用她們的天真愚昧。」
他妻子聽見,反問:「什麼,你說女性什麼?」
他連忙否認:「我對展航說要愛護女性,把好的讓給她們。」
於太太瞪丈夫一眼,不再言語。
上了小學,已有電話來找於展航。
於太太煩惱,「說是說問功課,一講大半小時,奇是奇在幾歲大的孩子居然也會東拉西扯。」
「替展航擋一擋也是了。」
於是於太太充任社交秘書。
「展航去學小提琴。」
「展航已經睡了。」
「不,每天下午他都得做功課,他沒有空到你家玩。」
出乎意料之外,於展航是個相當靜的孩子,喜歡閱讀,數學與語言均是強項,不叫父母擔心。
親友上門來,總會問:「展航可在家?」
忘了他還有哥哥姐姐。
十四歲的哥哥展翅說:「他漂亮,而我們長得普通。」
十二歲的姐姐展翹說:「我看他也很為這個煩惱。」
其實三個孩子全高大健美,皮膚牙齒都長得好,但是展航就是特別惹人注意。
十歲那年,展航驗出近視,他母親傷心,「呵以後需戴眼鏡了,哥哥姐姐都有好視力,你是怎麼回事。」
於展航自己反而有點高興,挑一副黑膠框眼鏡,把濃眉大眼遮起來。
可是,異性對他的興趣似未曾稍減。
情人節,帶回來一大疊卡片,起碼比人多一倍,每隻信封裡都附著糖果,心型的巧克力可吃飽全家。
女同學追著他身後:「於展航,等等我,於展航,等等我。」
他從來裝聽不見,急急步走開。
於太太問丈夫:「這樣子,是否要替他轉私校?」
「私校的女孩不講話?」
「不——」
「一動不如一靜。」
他父親堅持是學生造就學校,而不是學校造就學生。
升到四年級,各項成績分等級,都屬甲級,於太太也就不說什麼。
一日放學,接不到展航,於太太停好車子,走入課室看個究竟。
只見展航坐在課室,衣服髒,眼鏡爛,嘴角流血,一個小女生坐一旁流淚。
分明是打過架了。
於太太心中有氣,她知道這種事遲早會發生,但不是現在,起碼十年之後。
老師迎上來,「於太太,你來了,真好,剛想聯絡你呢。」
於太太有點羞愧,「發生什麼事?」
「一個低班學生在千秋架上下不來,驚慌大哭,幸虧於展航上前拉住,可是叫小同學的腳踢倒在地,只是皮外傷,沒大礙。」
於太太鬆一口氣,「可是,」她看著那流淚的小女生,「王冬梅,你為什麼在這裡哭?」
「呵,她特地留下陪展航。」
於太太歎口氣,「來,展航,我們回家去。」
姐姐展翹大笑說:「展航學做英雄。」
哥哥展翅說:「展航手腳不夠敏捷,我建議展航兼學合氣道。」
於太太說:「他正學小提琴,雙手要好好保護。」
「那麼學劍道。」
「都是東洋人的玩意兒,不適合我們華人。」
正在練空手道的展翅不以為然,「那麼由我教展航。」
展翹不服,「哈哈哈,你那三腳貓。」
展航的嘴角腫了好幾天。
他救下來那小朋友的父母充滿了感瀲,親自來探訪,送鮮花糖果。
「於展航彷彿沒有缺點。」
於太太嚇一大跳,「千萬別這樣講,所有十歲男孩有的缺點,於展航也都有。」
「可是,他中年考第一。」
「小孩讀書成績好一點也是應該的。」
「於太太真謙虛,我得向你學習。」
送走了他們,於太太吁出一口氣。
剛在這個時候,展翹嘩然大叫:「媽,展航破壞我的化妝品。」
於太太放下心中大石,太正常了,她並不希望孩子是天才,或是一個完人,平凡最好,平凡是福。
到展翹房間一看,只見小小梳妝台上亂成一片,口紅折斷,胭脂撒在地上。
「展航你在什麼地方?」
他嘻嘻笑著出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報復姐姐罵我蠢。」
「她為何罵你?」
「她怪我霸住電話線。」
「你在同誰說括?」
「我教王冬梅做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