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展航是受益人,他有什麼資格大聲疾呼。
「現在你知道了真相,我們也盡了全力,如果你要舉報,三家都沒有益處。」
葉慧根真是老手,輕描淡寫,把事情化繁為簡。
劉錫基輕輕說:「當事人已經不想計較。」
於展航淚盈於睫,原來一直不是她,他沒有救錯人。
他問葉律師,「李舉海本人在什麼地方?」
「他此刻在紐約。」
「為什麼不露面?」
「我們可以全權代表他,由中間人傳話比較方便。」
「展航,答應我,別再節外生枝。」
「葉姐.你照顧我們,全屬工作範圍?」
「不,我對於家各人有真摯感情。」
劉錫基問:「展航,我們可有說服你?」
葉慧根跟著說:「展航是個有思想的人。」
於展航站起來,「我有事,失陪了。」
「展航——」
他駕著展翹的車起到醫院去。
醫生詫異地說:「病人堅持出院回家休養。你不知道嗎?」
「可是她情況嚴重——」
「她已由私人醫生簽署出院。」
展航不再分辯,立刻趕到她那幢小洋房去。
一路上汗流浹背,襯衫貼在身上,他也不覺難受。
到了段宅,他發覺有幾個工人在搬傢俱,上前一看,大門打開,有一年輕女子在指揮工人。
「沙發放這裡,對,對,稍左一些,大理石茶几擱旁邊……」
轉過頭來,於展航看到的是淺褐色皮膚,以及炯炯有神的粗眉大眼。
他愣住,隨即醒悟,啊,這是新主人,當然,段福棋已經搬走。
全屋都是新裝修,短短時間內把現場徹底改裝,一線痕跡不留,任何證據都找不到。
這時,屋主也發現了他、「你是誰?」
於展航拾起頭,「我來找朋友。」
「上一手業主已經撤走,現在是我住在這裡。」
展統一時不能接受事實,「她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我們不認識。」
展航坐倒在樓梯上。
那女郎十分同情他,「她沒通知你?」
展航搖搖頭。
「那也不要緊,世上有的是新朋友,」她在他身邊坐下,與他就那樣談起來,「我姓蘇,叫蘇恩美。」
展航問:「可以到廚房去看看嗎?」
「請跟我來。」
廚房整個地板都換過了,手腳真快,像變魔術一般,現在是光潔的松木,拼出精緻尖角花紋。
展航呆在當地,他忽然想起,在書上讀過,歐洲有幾幢鬧鬼的古堡,有
一搭地板會冒出血跡,拭之不去,剛抹乾淨,隔一會見,又緩緩現出來,永恆存在。
他蹲下來,用手摸曾經染滿鮮血的地方。
那位蘇小姐卻問:「來杯冰凍啤酒可好?」
他沒有回答。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展航往門口走去。
「喂,喂。」
展航為禮貌起見,百忙中說:「多謝你招呼。」
他趕回家去。
警車在背後嗚嗚連聲追上,展航茫然停住,這才想起他沒有駕駛執照。
到了派出所,他口袋裡只有一張劉律師的名片,便無奈地照著電話打過去。
對方大吃一驚,「你為何被扣留?」
「無牌駕駛。」
對方立刻鬆一口氣,「我馬上來。」象還算是小事。
展航一聲不響握緊雙手等待救兵。
與他一起坐在拘留處的有一名艷妝營業女子,年紀不比他大許多,但已似做了三世人。
她越挨越近。
身上穿廉價時裝,衣不蔽體,黑絲襪穿洞,高跟拖鞋甩了底。
她輕聲問:「有沒有錢?」
展航把口袋裡的現鈔全掏出來。
同是天涯淪落人,無所謂。
她把鈔票塞到內衣裡,「一會兒到公眾浴室——」
展航看著她,忽然問:「你可有家?」
她聳聳肩。
「回家去。父母一定在想念你。」
她一怔,「我沒有父母。」
「一定有人在你幼年時撫養過你,否則你不會存活。」
「喂,」她惱怒,「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個時候,警察上前來,「於展航,有律師找你。」
那女子拉住他說:「幫一幫我。」
「你肯回家嗎?」
「你不明白,」她頓足,「我沒有家。」
她拉著他的襯衫不放。
警察不耐煩,「你們兩人不能一起走。」
劉律師走進來,「展航,可以走了。」
那女子哭起來。
展航說:「可否——」
劉律師搖頭,「哪裡幫得那麼多?」
「幫得一個是一個。」
「好,好,你先出去。」
劉律師隨即替那女子保釋。
「她犯什麼事?」
「偷竊。」
「希望她會回家。」
「回家?明天她又進拘留所。」
「她們不思改過?」
劉律師忽然明白展航指的是什麼事,他溫和地答:「為什麼要改,這是她們知道的唯一生活方式。」
展航發愣,這麼說來,段福棋也不會為任何人改變自己。
「回家去休息吧,展航,你看,母親不在,你鬧得進派出所。」
「葉姐呢?」
「回去了,她己懷孕五月,你沒看出來?」
「啊。」展航充滿歉意。
「天大面子才趕來見你。」
葉慧根沒騙他,她對於家的確豐厚感情。
展航疲倦地說:「段福棋搬走了。」
「搬家最尋常不過。」
「你一定有她新地址。」
劉搖搖頭,「請你相信我,我並不知情,不過,即使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展航不出聲。
「你不看文藝小說吧,小說作者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你們是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裡的人』。」
展航把臉埋在雙手中。
「進大學後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新生活在等待你。」
展航頹然,「你們都真誠為我好。」
「你不過是一個孩子。」
展航苦笑。
小孩只需穿暖吃飽,給些玩具,就夠快樂!
他更正劉律師:「少年。」
「來,年輕人,回家去吧。」
他送展航回家,看到一個少女在門外等他,識趣地離去。
伍玉枝迎上來,「展航,人不在,大門虛掩,這是怎麼一回事?」
展航不想解釋。
「我來道別,明天就走了。」
他握緊她的手。
她是他最親密的小朋友,認識多年,這一去,不知幾時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