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一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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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我毫不猶疑的答:「一次。」

  「為什麼有人愛了又愛?」她問。

  「只有一次是真的,那人心中明白,其餘都是偽裝的。」

  她問:「愛好還是不愛好?」

  「人各有志。」我說。

  她微笑,低下了頭。

  我扶著她,「你應該打一個電話來,那就不用等我了。」

  「打電話也找不到你,所以我才找了來,我不是不知道這麼做是失禮的,沒有面子的,不恰當為。但是我不能禁止自己,我只是想見見你,是什麼令你討厭我呢?」她微笑。

  我把她領到我的房間,讓她洗了臉,給她茶。我跟她說:「我一點也不討厭你。」

  「你也不喜歡我。」

  「不不,這是錯的,如果有別人來問我;『你喜歡小燕嗎?』我一定答:喜歡。」

  她笑了,沒有再問下去。

  她看著我在桌子上堆積如山的功課。很是高興,她說:「進展得很快,你一定是躲到圖書館去做功課了,不然怎麼找不到人?而且做了這麼多.相信畢業是不成問題了。」

  「是的,」我說,「論文是沒問題了。還得溫習一下,應付考試,你呢?」

  她躺在我的床上,稚氣的臉,扁扁白白的、她看著天花板說:「三個星期沒動筆記了,以我一向的成績來說,還是可以及格的。」

  我指著她:「我們的要求不是及格,而是第一,除了第一,第二都不是一回事。」

  「奇怪,上次見你,你還很頹廢,要罷讀罷考,怎麼一下子不見,換了個人似的?」她微笑的看著我。

  我沒有辦法解釋,我不能說,那只是為了四姊的一句話,因為四姊說,她要我好好的唸書。

  她說:「那也不必臉紅,人的情緒當然有高潮低落,能夠集中精神唸書是最最幸福的事。」

  我不響,低頭玩弄一支鉛筆。

  「黃走了。」她說,她是忽然這樣說的。

  我一時沒會意過來,「什麼?」我問。

  「你記性真壞,你記得四姊沒有?」她問,「四姊的男朋友,他在屋子裡等了一個月,走了也沒有找到四姊。」

  「哦?」我問,「他一點蹤跡也找不到?」

  小燕說:「不是,他曉得四姊沒有離開這城,只是她不願意回去,他也沒有必要苦苦的去求她,過了一個月,可知她不是衝動,黃說他們兩人已經過了追求懇求的階段了,沒有做戲的必要,放戲又做給誰看呢?所以他回去了,那層房子的鑰匙他自己留了一條,另外一條在我身邊,可是我沒有見過四姊。」

  我問:「他是不是很想念四姊?」

  「我看沒有,他不是一個七情上面的人,而且他一年也見不到四姊多少天,他在香港還有他的家,他是一個大忙人,生意又多又煩,能夠為四姊犧牲這一個月,在那間屋子裡等她回來,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他說,那屋子是送給四姊的,她不要搬走,只要她一句話,他決不去打擾她。」

  我冷笑,「果然是很大方的樣子,可是真愛一個人的時候,是大方不起來的,這點他不明白吧?」

  「中年人……人到中年百事哀,最哀的是感情麻木,還笑我們年輕一輩浮躁衝動。」我說。

  「可是男人如果像一條軟皮蛇……那又該多恐怖,我不喜歡男人那樣。」小燕說。

  「做男人也不好做,這又不是,那又不是。」我說。

  「做人根本就難,沒男女之分。」小燕說。

  我笑,「聽這口氣,完全跟四姊一樣。」

  「你又沒跟四姊說過幾句話,你怎麼曉得?」她問。

  我不響。

  「你仍然愛慕她?」小燕問。

  「永遠。」我淡淡的說。

  「你有沒有告訴她?」小燕問。

  「我愛她,與她何干?我為什麼要告訴她?沒有這個必要。我還是玩石擲鉛筆。」

  「這是什麼論調?」小燕說,「不過現在她失了蹤,多說也沒有用呀,愛一個人,應該告訴她。」

  「告訴她有什麼用?她若是明白,你不說她也感覺得到,這年頭,誰是傻子?你說!」我的語氣並不好。

  可是小燕沒有生氣,她說:「但是我把事情說明白了之後,我沒有後悔了,我盡了我的力。」

  我說:「愛情不是競跑,不是考試,盡了力也沒有用。」

  「我不管,咱們兩個人的觀點不一樣,你太消極了。」

  我微笑,「你要積極?」

  「當然!」她自床上跳起來,「只要你不厭憎我,我就有希望,我不會放棄,我有把握,我會追求到你,家明。」

  我很是難過。「小燕,有那麼多的男人喜歡你,你何必一定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已經有心目中的人了。」

  她笑,「聽你的對白,國語片似的,我不理,這是公平競爭的,直到你結婚為止。」

  「你決定了?」我問。

  「決定了。」

  「隔了三個月你就後悔了。」我說。

  「不會,跟你一樣,我不後悔。」小燕道。

  「你一直是這麼固執?」我問。

  「不固執的人讀不好法律,必需要意志力強。」她說。

  我說:「好的,可是……我不值得你這麼等我……」

  她笑,「我認為值得就可以了,而且你不必擔心我會為你而死,你放心,我愛你,可是我更愛自己,我正是為了愛自己而愛你,因為我見到你快樂,我想永遠得到這種快樂。如果我見到一個比你更好的男人,我就不會再來了。」

  我呆了。

  她笑,「這是我們法科學生的愛情,不是梵高式的,你以為我會把耳朵割給你?廢話。」

  「這不算愛!」我說。

  小燕說:「愛是犧牲,可是也有個限度,四姊夠不夠偉大?終久也有個限度,我舉個例子,如果梁山伯死了,祝英台不去投墳,就沒有意思。我看了《紅樓夢》,覺得林黛玉最無辜,笨得要死。可是丹麥童話那個人魚公主,那又不同,她是真的不盼望任何東西,把命賠了上去,心平氣和,又變為泡沫,多麼美麗,林黛玉天天哭,夜夜哭,什麼意思?什麼價值都哭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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