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捧著大堆獎品,其他人也都有安慰獎。
志高剛想回家,接了一個電話。
「志高,我是方阿姨,你可以來華通大廈七○五室嗎?我們在開會,口才不夠,盡失上風,請你幫忙。」
志高覺得好笑,"是什麼會議?」
方太太著忙地在電話中解說了一會兒。
志高變色,」我馬上來。」
她立刻取過外套手袋出門。華通大廈就在附近。
七○五室門外掛著"海景墓園"招牌。志高推門進去,接待員把她帶到會議室,方太太與同伴看見她,像見到救星一般開心。
「志高,這位是海景的代表丘先生。」
那中年的丘先生笑容可掬,"生力軍駕到,可是,我們這價錢已經是最便宜,從無客人得到過這樣的優惠。」
志高聲音裡有真正哀傷,"可是,這一班客人,沒有親人,沒有財產,他們甚至沒有名字。」
丘先生動容、沉默。
「他們不會說話,不懂爭取,沒有聲音,他們來到這世上,只短短一刻,又回轉天國,我一直想,他們大抵就是上帝身邊長著趐膀的小天使,醫院把他們肉體焚化,集中起來,每三百名始得一穴,因經濟問題,無法不下此策。」
丘先生神情開始呆滯。
志高說下去:「這幾位太太覺得不忍,因此懇請你們鼎力相助,共襄善舉,撥出一角園地,讓幼兒得到歸宿,可惜善款有限,請你包涵。」
丘先生鼻子通紅,半晌他說:「鄧小姐,你好辯才。」
「我?"志高溫和地說:「我不認識那些小生命,方太太許太太鄒太太也不認識,同你一樣,我們願意出一點力。」
丘先生歎一口氣,在紙上寫一個數目,」我最後底價,不能再低了。」
志高一看,給方太太過目,"怎麼樣?」
「還差一點。」
「這樣吧。"志高說:「由我補足好了。」
方太太阻止,"不可,你們女孩子的私蓄有用,由我來出。」
諸位太太也爭著說:「我們先簽約,付了首期,再想辦法。」
「對,雖然這類募捐不好開口,但一定有辦法,總比戴一枚金絲鑽更有意思。"就這樣決定了。
志高對丘先生說:「謝謝你幫忙。」
丘先生送她們出去,"方太太,星期一隨時來簽約。」
方太太握著志高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各位太太散會回家。
志高說:「不是你說,我真不知有這樣可憐的事。」
方太太感激地說:「碧君像你就好了!」
「她不錯呀,身體健康,快樂地生活就是孝敬父母了。」
「真的,還想他們臥冰求鯉乎。」
志高心裡卻似墜著一塊鉛,有點不舒服。
轉頭,她把這種事告訴子壯,子壯為之惻然。
「呵,讓我也出一分力。」
「就在本市,可以做的事已經那麼多,不必走到埃塞俄比亞去。」
「去哪也是善舉,全世界一樣。」
志高承認:「是,是,你看我說些什麼,思維狹窄。」
子壯把小維櫻抱得緊緊的,像志高一樣,久久不能釋懷。
唏噓許久,直至維平與維揚補習回來,在客廳展開追逐戰,才把她們注意力引開。
「朱某什麼地方去了?」
「他陪朋友去玩草地滾球。」
「有位太太說:結婚十年,丈夫仍然琴棋書畫,她照舊洗衣煮飯。」
子壯笑,」她寵他。"子壯是明白人。
「真是,一個人怎樣生活,其實自身需負許多責任。」
「她容忍他,她讓他放肆,他便得其所哉。」
子壯問:「不然,分手嗎?」
「問得好。」
「即使另找一個,再找一個,又找一個,又怎麼樣呢,人總有缺點吧。」
志高笑不可仰,"只有像你這樣看得開,才配結婚。」
朱友堅回來了,一身大汗進門,大聲喊:「維平維揚,要不要一起淋浴?」
兩個男孩歡呼一聲,跟父親撲進浴室去。
志高告辭。
家庭幸福,要付出高昂代價換取。
子壯擁有悲壯的涵養功夫,這個家幾乎因她存在,但是,她給足老朱面子,彷彿他還佔大份似的。
志高一個人跑到海景墓園去站了一刻。那一角園地環境不錯,看不到海,但是樹蔭婆娑,十分幽靜。
志高坐在樹下沉思。
「你看上去憂慮到極點。」
志高抬起頭來,咦!是方沃林。
他遞一樽礦泉水給她。
「你怎麼也來了?」
穿著西裝的他忽然成熟許多。
他微笑答:「家母叫我來看看環境,囑我設計一下。」
志高意外。
沃林搔搔頭:「我是建築師,可是從來沒設計過這個。」
志高微笑:「什麼都有第一次。」
「家母感激你的支持。」
他在她身邊坐下。
志高稱讚:「沒想到你是個孝順兒。」
「家母臉上的積鬱,比你還多,你沒發覺?你們是同一類人,所以年紀差一截也相處得那麼好。」
志高驀然抬頭,她怎麼看不出來,太明顯了,方太太一點也不快樂。
「所以我盡量順著她意思做。」
「真正難得。」
「我心中有幾個設計,一是回紋型,另一是放射型──」
話還未說完,志高已經說:「放射型好,像陽光一樣照射出來。」
他點點頭:「我們去喝一杯茶可好?」
兩人走過樹蔭,看到一束粉彩色氫氣球,志高忍不住走近去看,只見卡片上寫著"愛兒永息"。
志高沉默。
她忽然需要一杯冰茶。
他扶她走上樓梯:「母親說你重病一場。」
「相信已經痊癒。」
他倆回到上次見面的市集,這次感受完全不同。
「母親說她今日遭遇如此無奈,一定是前生不做好事,與其懊惱,不如努力修歷來世。」
到底是上一代的人,要求比較繁複,其實身體健康已是至大福分。
志高不出聲。
「家人另外有伴侶,長住三藩市,不大回來,也不提出離婚,拖了十多年。」
志高點點頭:「的確很難堪。」
「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心底非常悲哀。"他忽然問:「你呢,你也是為鸏感情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