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護進來,嚇一跳,見慣大場面的她竟也驚駭,"什麼敏感?你不能吃花生?這有關性命,你可要自己當心。」
醫生說:「你氣管無事,但需住院觀察一晚。」
轉到病房,志高已經受藥物影響昏昏欲睡。
陳君充滿歉意。"是迷迭香的緣故嗎?」
看護進來替志高更衣,他別轉面孔。
他覺得她瘦得可憐,換上袍子,她咚一聲睡著。
看護問:「需要加一張床陪著太太?」
「麻煩你。」
第二天,志高比他早醒,起床第一件事是照鏡子,皮膚敏感這件事真是神奇,一下子消失無蹤,看不出任何痕跡。
她鬆了一口氣,雙手掩著臉,幾乎哭出來。
身後有聲音說:「呵!可以出院了。」
志高轉身,見是陳永年,"昨晚真的麻煩了你。"無比歉意。
「不算一回事。」
又覺得沮喪,"發瘋的樣子叫你看見了。」
他只是笑。
「這是一個女子最醜的一刻,我完蛋了。」
他笑嘻嘻,和衣睡了一晚,鬚根已長出來,頭髮略為凌亂,襯衫褪到腰上。
志高右耳忽然又熱又癢,很快燒得透明。
看護推門進來,"咦,沒事了,可以出院,醫生配了這只類固醇藥膏給你,一有紅腫,即時敷用。」
志高接過,如獲至寶。
出了院,志高與陳永年分頭回家梳洗。
可憐的陳君,志高微笑想,他回去還得洗碗碟。
彼此已經見過對方早晨起床的樣子,往後已無顧忌。
洗刷過後她回到公司,病一退,立刻是英雄,指揮如意,得心應手。
十一點,有人送來一隻小小盒子。
打開一看,是一塊巧克力蛋糕,便條說:「昨夜來不及奉上甜品。」
志高把蛋糕送進嘴裡,不知是什麼材料,香濃馥郁,隔了夜似乎絲毫沒有影響美味,只希望吃了不會再發風疹。
新同事安子又看見了,"咦,怎麼今天只得鄧小姐一人吃蛋糕?」
凱菲立刻推安子出去。
志高揚聲:「都有,馬上就送到。」
叫凱菲去訂蛋糕。
下午,子壯回來,臉上水痘已結痂。
她直訴苦:「全家要看整形醫生,磨平疤痕,最慘是維櫻,都在臉上。」
凱菲進來報告:「麥小姐看過報價,覺得合理,說是立刻可以開工,希望十天內可以得到設計圖樣。」
「你發便條給同事,囑他們趕一趕。」
子壯說:「這是祖父給孫兒的最佳禮物。」
志高笑笑口坐下,"有人沒有祖父,有的祖父不愛孫兒,有的祖父卻沒有能力,這幾個孩子的確夠運氣。」
「物質究竟不能保證快樂。」
志高歎口氣,"有它打了底,路到底好走些。」
她們分頭伏案工作。
傍晚,有時裝公司送了禮服來,子壯正在房間裡挑選,志高也是女人,當然對漂亮晚裝有興趣,放下文件,走過去看。
只見這三子之母在一堆綾羅綢緞之中,躊躇不已。
志高不動聲色,知道她有好去處,好友應當含蓄地鼓勵,謹慎地忠告,切切不可挪揄取笑,打擊她重出江湖的勇氣。
子壯忽然氣餒,"沒有一件適合。」
「讓我看看,"志高走過去,"嗯,這件大燈籠袖,太過擾攘。這件遍體玫瑰花,又嫌艷麗。嘩,這件胸線太低,有材料也不可大贈送。咦,這件不錯,深午夜藍,稍稍露背,你皮膚白,討好,來,試試它。」
子壯不出聲。
志高拎著裙子,"是喬其紗呢,不黏身,卻又輕滑浮動,最漂亮是它,襯一條流蘇絲絨披肩,好看,又不太隆重,第一次約會最適合。你有一條藍寶石項鏈,可以佩戴。」
子壯苦笑,"志高,你是最佳推銷員。」
「太小覷我了,我做生意的本事大著呢,最佳強項是能屈能伸。」
子壯走到屏風後更衣。
第九章
志高幫她挽起頭髮,用夾子夾好,替她拉上拉鏈。
「看,多標緻,人靠衣裝。」
她拍拍子壯背部,叫她挺胸吸氣。
子壯惆悵,"人又回到市場去了,但望貨如輪轉。」
時裝店沒有送披肩來,卻有一件小小緞子外套,本來配別的裙子,替子壯穿上,卻意外地合適。
子壯問:「記得大學時張羅跳舞裙子的熱鬧情況嗎?」
志高微笑,"真奇怪,有些人說不喜歡讀大學。」
「我知道為什麼,他不喜歡跳舞。」
子壯忽然坐下來,」我不去了。」
志高知她情怯,輕輕勸說:「別退縮。」
「勇往直前,又走向何處?」
志高笑著,"跳舞而已,享受一個晚上,鬆鬆筋骨,是一個娛樂節目,玩過了,開心,還有什麼目的?」
子壯抬起頭,"你說得正確。」
「現在,要配鞋子了。」
盒子裡有一雙繡花的半跟拖鞋,以及同款的小手袋。
「用完,借給我。"志高說:「三五萬一套行頭,不輪著穿,真吃不消。」
志高又笑了。
跳一次舞,可以得到一切,大抵是《玻璃鞋》故事的壞影響:忽然有個條件最好的人走過來,一見鍾情,永遠愛你,生生世世愛你,不變地愛你,不顧一切地愛你,愛到宇宙裡去……
今日,跳舞只是跳舞,有得開心,何樂而不為。
志高沒有問子壯同什麼人去,問得太早,沒有意思。
子壯終於捧著合適的衣服回家。
志高正想收拾,只見辦公室門外有人閃縮。
「誰?"她警惕地站起來。
「是我,志高。」
那人穿斗篷,戴太陽眼鏡,垂著頭,壓低聲音。
志高不置信,"你,永年?」
「是,剛看完醫生。」
「什麼事?」
他抬起頭,除下斗篷眼鏡,原來他臉上大塊疊小塊,發了一頭一臉的風疹,雙眼腫得似兩條線。
「可憐的人。"輪到他受罪了。
志高嘴裡雖然這樣說,可是卻忍不住笑出聲來,並且從抽屜裡取出寶麗萊照相機,拍下他尷尬的樣子。
閃燈一亮,陳永年已經氣結,"幸災樂禍。」
「別怕,我亦是同道中人,幫你敷藥。」
陳永年只覺得一雙柔潤的手在他臉上輕撫,仔細在紅腫的地方搽上藥膏,這時,腫塊又沒有那樣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