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一直沒人替他洗衣服,我拿了他十件襯衫到洗衣店去。」
程真不語。
「你從不幫他洗襯衫?」
程真反問:「我為什麼要幫他洗?你為什麼不問我的襯衫誰來洗?」
「可是,我記得你幫我洗過衣服。」
「那不同,你是我女兒,我愛你。」
小程功輕輕歎口氣。
程真笑,「你同情心也太豐富了。」
「不不,昨日,我生母打電話到董則師那裡找我。」
「有事嗎?」
「她問董則師借錢。」
「我這裡有。」
「董則師已經支給她了。」
「要多少?」
「三萬港元。」
程真默然,區區小數也要開口,可見環境是真的差了,這種例子見得多,程真學會有日常思無日難,有得花的時候含蓄些,好過手緊時到處為著幾塊錢同人叩頭頓首。
程功困惑地問:「她在過緊日子?」
「你放心,都會遍地黃金,她一定會有辦法。」
「那,豈非變成江湖混混?」程功仍然猶疑。
「你何處學來這種名詞。」
程功站在一輛吉普車前,掏出車匙。
程真一愣,「平治幾時出了吉普車?」
「叫G型,董則師新置,暫時借給我用。」
程真不語。
董昕永遠不肯放棄這種生活享受,所以必須出盡百寶賺錢。
母女上了車。
程功說:「新房子快要蓋好了。」
程真不語,真是蒼涼,終於完成了,可是,人事已變,她不會成為屋子的女主人。
「董則師問你會不會搬進去住。」
程真不加思索,「不會。」
「有台灣客人想買。」程功看她一眼。
「董昕有得賺嗎?」
「賺三十萬左右。」
程真「嗤」一聲笑出來,「五年苦工,才賺那麼一點?」停一停,「你對他的盤口,熟悉得很呀。」
「我在他寫字樓做工,每天三時至六時。」
程真詫異,「那多好,幾時開始的事?」
「上個月,董則師一向善待我,你倆對我真正好。」程功緊握母親的手。
這是真的,當初程真把小女孩領回家,一時間連傭人都適應不來,可是董昕與幼女一見如故,笑著招呼她,把巧克力放她面前,把阿基米德與牛頓的理論當故事講給她聽,即使在最煩最忙的時刻,他也對小孩和顏悅色。
程真一直對親友笑說原來董昕天良未泯。
只聽得程功問:「將來畢了業,我有經濟能力,可要幫助生母?」
程真看她一眼,「朋友尚有通財之義。」
「道義上——」
「何必講道理,你想幫她就幫。」
「那麼,我又如何報答你們?」她小心翼翼地問。
「唷程功你真是婆媽,你天天陪著我說說笑笑,有事又服其勞,已經有功勞苦勞,何用再提別的事?」
程功終於說到正題上去:「你與董則師都是那麼合理聰明成熟的人,為什麼雙方不能諒解?」
程真看著窗外,「我不知道,也許,你天真的心眼高估了我們。」
「我真恨看到你們分手。」
程真笑笑,「有時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惜。」
到了家,只見一園子玫瑰花開得燦爛無比,甜香撲鼻,程真心花怒放。
程功笑說:「我替花施肥除蟲剪枝。」
「謝謝你,程功,這真比什麼禮物都好。」
「董則師今晚請吃飯。」
「我不去可不可以?」
「就我們一家三口而已。」程功懇求。
她皎潔秀麗的小面孔叫程真妥協,「是個便服可出席的地方嗎?」
「什麼都行。」
「那你讓我先睡一覺。」
「來不及了,媽媽,喂,你聽我說——」
程真咭咭笑,和衣倒沙發上,用墊子壓住頭,就閉上雙目,她睡著了。
且步入夢鄉,她的夢裡一向沒有董昕,彷彿好夢與噩夢都與他無關,她夢見母親還年輕,正在幫她縫新衣,她放學回來,看到衣服尚未完成,式樣且與校服差不多,立刻失望,並且直言不諱。
母親一聲不響,收起衣服,從此不提此事,呵,程真竟是如此地不知感恩,故母女感情一直不算太好。
「醒醒,醒醒。」
第四章
程真睜開雙眼,原來一小時已經過去,她匆匆沐浴更衣,才發覺秋裝尚未備妥,只得胡亂配搭。
程功急道:「穿巴黎買回來那些。」
「那是買給你的,我才不穿膝蓋以上短裙。」
「穿漂亮些。」
程真抹上胭脂,「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同你說老實話,我再打扮,他也不會看我,省省吧!」
程功氣惱地歎氣。
「感情這件事,死而不能復生,將來你自會明白,呵對不起程功,最好你永遠不會明白。」
程真只穿淺灰色凱絲米毛衣與長褲,背上手袋,與程功出門去。
在日本館子裡,程真見到董昕,不由得喝聲采,「氣色好極了。」
「是說我嗎?謝謝你!」
「一看就知道凡事順利。」
董昕搓著手,「托您鴻福。」
程功在一旁覺得既好氣又好笑,真虧他們說得出這種對白。
終於,程真歎口氣,「董昕,我們別這麼皮笑肉不笑的好不好?」
董昕頷首,「我贊成,」猛地一抬頭,「噫,我的客戶來了,我且過去談幾句,你們隨便。」
他起身便過檯子。
程真大笑,這董昕死性不改。
程功難過得低下頭,沒有希望了,他們根本不想重頭開始。
程真叫了一桌子菜,胃口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程功輕輕說:「房子就是賣給那位客人。」
程真抬頭看過去,怔住,同董昕一起坐的,居然是孫毓川的妻子袁小琤。
程真大奇,他們的世界忽然變得如一隻舞台那麼小,命運把他們這幾個人往台上推,輪流配搭子出場演出,多麼詭秘可怖!
只見董昕向她招手。
程真對女兒說:「你過去一下。」
程功理應效勞,立刻過去寒暄。
她轉過頭來向程真示意,程真見袁小琤臉色還算祥和,便走到他們桌子去。
董昕問:「一起坐好不好?」
程真很有一手,「不,我也要等朋友,不過,孫太太,我敬你一杯。」她把手上的米酒一乾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