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了董昕,便問:「要不要陪我去幫眼?」
「放心,沒有人會騙你。」董昕冷冷地答,「我沒空。」
他好像真的忙極,手上一大疊傳真正在批閱。
「那好,」程真頷首,「耽會見。」
她換了衣服,抓起背包就出門去。
經紀還未到,程真一人站著等車,只覺秋高氣爽,空氣清新,而她還年輕,又不愁生活,何苦鑽牛角尖,氣漸漸消了,看到經紀朝她招手,立刻上車。
那洋婦滿面笑容,「早,董太太,你一身白衣白褲看上去真清脆。」
程真這才發覺她穿著白襯衫與白褲子,猛地想起已經過了勞工日,其實已經不應該穿白色了。
洋婦咭咭笑:「你看今日這種天氣,真是爛屋都賣得出去。」
程真唯唯喏喏。
「記得昨日那兩位太太嗎?其中一位幾乎就要下訂洋,她們看了好幾次,只不過嫌廚房窄。」
程真唔唔聲應酬。
「那位孫太太想買來給父母同一個管家住。」
程真不予置評。
「老人家喜歡園子裡現成的各種花卉,前園的紫籐與後園的茶花都比較特別。」
程真忽然想起來,「可有茶蘼花?」
「什麼花?」
程真微笑,「我自己會找。」
到了目的地,程真一眼就看到茶蘼架子在廚房牆外,她苦中作樂,吟道:「開到茶蘼花事了。」
然後仔細查看暖氣冷熱水電線保安系統,程真認為滿意,簽下合同,依法進行買賣手續。
經紀把一個紅色的已售標箋貼在出售牌上,以示效率出眾。
程真剛想離去,忽然聽見前門有爭吵之聲。
她聽見經紀說:「孫太太,已經成交了,房子不再開放。」
又聽見有男子低聲勸道:「到處都有空屋子,這一家也很普通,我們另外托經紀找好了,走吧。」
本來也無事,偏偏這時程真探頭出去,被那一組人看到。
有人炸起來,喝道:「原來是你!」
程真氣定神閒,「是我,怎麼樣?」她走出去。
那位年輕的孫太太立刻拉住發惡的女眷,「姐姐,我們走吧。」
可是年長那位不肯罷手,指著程真用國語說:「我們看了五次,你憑什麼施橫手來搶,君子不奪人之所好你知道不?」
程真咧嘴笑,心想:你同我鬥嘴?你會後悔,我正想同人吵架,我心情不好,欲找人出氣。
她笑笑說:「我不是君子,我是屋主。」
那位太太一蹬足,「毓川,你出來講話呀。」
程真把目光移到孫毓川身上,不禁喝一聲采,只見他把一身深色西服穿得熨貼無比,宛如玉樹臨風,他不卑不亢地欠欠身,「這位小姐,我們或許可以談談。」
程真調皮地笑笑,「我同你談可以,你先把罵人的朋友請出去。」
沒想到孫毓川居然為這個臉紅,要隔一會兒才對女眷說:「你們先上車。」
孫太太連忙拖著她姐姐離去。
孫毓川這時看著程真說:「我認得你,你是《光明日報》的記者程小姐。」
輪到程真一怔,沒想到他會把她認出來,不過這也難不倒她,馬上微微笑,「做官的,眼光果然不同。」
孫毓川並不動氣,「我看過你那篇特寫。」
程真側側頭微笑,「聽說你馬上換了手錶。」
「程小姐,你那支筆桿橫掃千軍。」
程真看著他,呵他看過《西廂記》,套用了崔鶯鶯稱讚張君瑞的句子來揶揄她。
這就很不容易了,一口美國音英語說得流利是應該的,可是國文底子高就難能可貴。
程真笑一笑說:「人生何處不相逢。」
孫毓川不知恁地解釋道:「內弟現派駐加拿大西岸辦事處。」
程真笑,「那真難得,一家笏滿床。」
「這間屋子——」
「被我捷足先登了。」
「可否承讓?」
「沒商量。」
孫毓川吁出一口氣,看著面前這機靈百出的人,一點兒辦法也無。
程真笑吟吟,「同尊夫人說一句,人生總有挫折。」
孫毓川欠欠身,「幸會。」
程真再接再勵,「好走,不送。」
沒想到孫毓川忽然沉不住氣,轉過頭來說:「程小姐,君子訥於言。」
程真哪會放過他,她就是要他出口,於是馬上給他接一句,「是呀,巧言令色鮮矣仁。」
孫毓川只得不發一言離去。
他的車子駛走好一會兒,程真還在發呆。
洋婦經紀問:「董太太,我們也該走了吧?」
程真歎口氣,「你打電話問孫太太要不要這房子,她不要,我才要。」
洋婦一時搞不清這干華人葫蘆裡賣什麼藥,瞠目問:「董太太,你可是一定要?」
「我非要不可,否則訂洋作廢,可是這樣?」
「是是是。」
「放心好了。」
程真並沒有即時返家,她到圖書館找資料,一坐就整個下午。
真好,夫妻二人各有各興趣,誰都不愁寂寞無聊。
黃昏程真在路旁咖啡座吃冰淇淋,正覺享受,手提電話響,「董太太,那位孫太太說多謝你關照,房子她不要了。」
程真連忙說:「那我買,你告訴業主我們已經成交。」
「是,謝謝董太太。」
冰淇淋慢慢融化。
對家人那麼縱容也真罕見,叫他出來交涉,他就出頭說話。
換了是倨傲的董昕,哪裡肯為婦孺作傳聲筒。
程真歎口氣。
她駕車回家,經過海灘路,順便去看董昕的地盤,只見夕陽西下,金光萬丈正打在中英並用的招牌上:董曾建築公司。
可是身為董太太的程真卻不覺得與有榮焉。
一個人總要能夠兼顧家庭及生活情趣,一份工作就令他筋疲力盡,即還不算好漢,一副小船不可重載的樣子,忙得惶惶然不可終日,令程真覺得可笑。
事業一得意,先在家人面前作威風八面狀……程真發覺她對董昕非常不滿。
她沒想到董昕在家等她。
他在收拾行李。
程真不怒反喜,「出門?」能走開她就如釋重負。
「快收拾幾件衣服,我們到多倫多去吃飯。」
「吃飯要到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