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總得老,可怕的是老大之後為生活不得不時時強顏歡笑充後生。
世貞在圖書館找到一個好位置,一下子把功課趕出來。
尚有時間在碼頭附近小販處買一客冰淇淋吃。
二時,她在大堂撥電話給阿瑟。
有人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一轉身,正是她。
「來,我們走吧。」世貞發覺她已換過一身衣服,粉紅色的套裝比身段小兩號,繃得緊緊,頭髮做過了,太過蓬鬆,鞋子的跟更高更細。
她輕輕說:「你替我留意這位男士。」世貞暗暗好笑。
還有,當她老了,她不要再在男女關係中兜圈子。
她希望可以過正常平凡愉快的家庭生活,以養兒育女為重,有空培養個人興趣,她才不要口渴地四處找異性的慰藉。
跟成功人士學習,得益良多,看到失敗例子,也可以從中警惕。
阿瑟的神情有點迷茫,「我真未想到,東方男士可以如此英俊倜儻。」世貞又微微笑起來。
當然,他們也不致於似從前洋人印象中那般黃瘦猥瑣,可是距離阿瑟所形容的,也許還有一段距離。她是遭到這個都會的迷惑了。
下車之前,她細細補上口紅。
世貞暗暗歎息,只有對外貌極端缺乏信心的人才會誤會一盒胭脂可以挽救什麼吧。
她抬頭看到招牌上寫著童氏印刷。姓童。
世貞想,別的姓氏都留有餘地,姓童現成可以叫童真,只有姓王,實在平庸,一點想像力也無。
雖然是工廠區,可是會客室收拾得一塵不染,男工人奉上茶盅,說:「童先生馬上來。」世貞打開茶盅,見是淡綠色龍井茶,香氣撲臉,立刻有好感。
阿瑟問:「你喜歡這一家?」世貞欠欠身,「我們不是來喝茶的。」這話說到阿瑟心坎裡去,惋惜地說:「所以,不得不把生意給別人。」她並不糊塗。
世貞大著膽子問:「那,我們為何走這一趟?」阿瑟的聲音細若游絲,「我想再見他一面。」世貞沒有再笑。她有點同情這位女士。
也許,童先生觸動了她的回憶,可能她十多年前有一個男朋友不知道什麼細微之處象煞了這個陌生人,於是她又有了戀愛的感覺。
房外有腳步聲,世貞金睛火眼那樣盯著門口,等著這迷人的童先生亮相。
他進來了。
年輕、高大、英偉、淺褐色皮膚,稠密黑髮有點天然捲曲,一臉好笑容,白襯衫袖子高卷,棕色卡其褲,「請坐請坐。」的確一表人才,可是,也不足以使人著魔。
世貞牽牽嘴角。
只見阿瑟站起來與他握手,媚態十足,「我們又見面了。」不願放手的樣子。
這時,他看到了世貞,世貞這才發覺,他有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
套句陳腔濫調,就是會說話的眼睛。
世貞不想與陌生男人說話,故此避開他的眼神,可是已經知道他一連串的問:「你是誰,怎麼會在這出現,你不像是一個來談生意的人呀」。
她坐在角落優悠地做觀光客。阿瑟想約他晚膳。
他也知道生意不一定成功,可是拒絕一位女士到底是不禮貌的事,他問她喜歡吃海鮮還是素菜。
阿瑟立刻答:「我不是吃素的。」世貞別轉面孔,強忍著笑。
會議完善結束。
在車上,阿瑟數現款給世貞:「當是十二小時的酬勞。」
「謝謝。」然後她半真半假悻悻道:「下次不帶你出來應酬,男人一直盯著你。」世貞唯唯諾諾。
「明早我到東京,返來再與你聯絡。」「是是。」
「對,」心癢難搔,「你覺得他怎麼樣?」「過得去啦。」
「什麼意思?」
「男人需心地好,愛惜婦孺,見識廣闊,有專業學問,以及經濟基礎,你說是不是。」
阿瑟一愣,格格笑一陣子,然後幽幽地說:「我只想得到他的身體。」這倒是簡單。
福至心靈,世貞立刻說:「祝你成功。」阿瑟女士高興得不得了。
雖然年輕,到底是人,回到家,也有點累。
趁雅慈尚未回來,趕緊淋浴。
就是這點體貼,欠租三月,才不致於叫人攆走。
世貞開一罐啤酒,對著電視新聞喝將起來。
記者這樣報道:「六十九歲老婦倒斃家中數日無人發覺……」一陣恐懼襲上心頭,世貞忽然扔下啤酒罐掩耳尖叫起來。這會是她未來寫照嗎。
父母早已去世,姐姐自顧不暇,她一個人無親無故,只得一雙手,若不趁年輕力壯掙點錢,將來也許孤苦零丁死在陋室發臭才有人發現。
剎那間世貞怕得落下淚來。接著雅慈回來了。
「今天如何?」世貞只得暫時把未來丟腦後,回答說:「薪酬比按月算好得多。」
雅慈坐到她身邊,笑嘻嘻問:「那麼,你打算按月包還是逐日計?」
滿以為世貞會啐她,可是沒有,世貞只是歎口氣,「無所謂,至要緊有收入。」
「都是我嚇的,你看你擔心得。」
「先付一個月租。」她把薪酬交出。「你自己也要用吧。」
「別客氣,再想辦法。」雅慈笑問:「今日學到什麼?」
「女人越老越要自重。」「男人亦需要莊敬自強吧。」
「我不是男人,我不關心,我只知道女人的七情六慾最好在三十五歲之前解決,以後好好做事理家,切勿作非份之想。」
「責己太嚴了。」世貞深深太息一聲。
「受了什麼刺激?」雅慈詫異。
世貞搔搔頭,「累了。」她倒在床上,很快睡著,可是整晚亂夢不絕,一會兒看到債主臨門,苦苦纏住不放,剎那間她又看到自己衣冠不整出現在一個舞會上,卻並沒有人注意,出了醜都缺乏觀眾,更下不了台……那樣半明半滅掙扎了半夜,醒來反而舒服,她掬一把清水洗掉臉上的油與汗。
然後強自振作坐在小廚房閱報喝咖啡。
雅慈打著呵欠起床梳妝,她不但幸運,也比較會做人,所以在工作崗位熬得下去。
這時她探出頭來,「世貞,電話,一個男人。」世貞看鐘,才八點半,她又無男朋友,這會是誰。她接過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