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處處瘀痕,一撻青一撻紅。
卓羚借出衣服。
心一啞聲說:「髒衣服我自己會洗。」
「扔掉算數,還洗來幹什麼。」
她的聲線遭到破壞,不知幾時可以復元。
卓羚堅持要請醫生上門診治,心一拗不過,只得同意。
醫生來到細細檢查過心一,開了幾種藥,看著她服下,才悄悄與卓羚說話。
「是你姊姊?」
卓羚只得說是。
「你姊夫呢?」
卓羚問;「你怎樣診斷她已婚?」
「她預產期在夏天。」
卓羚異常鎮靜,「是,是。」
「盡量爭取休息及營養,我可介紹優秀婦產科醫生給你。」
卓羚忽然微笑,小生命,多可愛,一點點大,裡襁褓中,已會張嘴打呵欠。
醫生也笑,「你渴望做阿姨?」
卓羚猛然醒覺,呵,怎麼會在這種時刻笑出來,莫非是嚇瘋了。
她付了診金,把醫生送走。
回到屋裡,與心一相對無言。
隔了許久,心一沙啞地說:「本來打算結婚。」
「周烈熊人呢?」
「走了。」她用手摀著臉。
「叫他出來共同擔當,成年人怎可遇事一走了之。」
「找不到,人已失蹤。」
「他前妻可有他下落?厚著臉皮無論如何要問一問。」
「我不敢。」
「我替你做醜人。」
「她即使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卓羚不去理她,聯絡到記者朋友鍾惠顏,打聽到周家電話,不顧一切撥過去。
來聽電話的正是前任周太太,聲音平靜成熟大方,「原來是卓小姐,請問有什麼事?」
「我想知道周烈熊下落。」
「很多人都在找他,卓小姐,是因為債務問題嗎?」
「我代表余心一急找他。」
她心平氣和,「呵,那就不是錢債了,是另一種債。」
「請告訴我們他人在何方。」
「卓小姐,余小姐,我若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我還用離婚?」
人家不但沒有囂張,乘機侮辱第三者,還自嘲一番,做前妻做到這樣,功力深厚。
卓羚長歎一聲,「周太,——」
「別再叫我周太,我自己有名有姓,我叫何潔心。」
「他沒有同孩子們聯絡?」
何女士淡然答:「孩子由我所生,與人無尤,當然我教我養我帶。」
呵,卓羚由衷佩服這位女士,「打擾你了。」
對方一聲不響掛上電話。
卓羚束手無策,團團轉。
半晌,鍾惠顏來打聽:「可找得到人?」
卓羚據實報上。
「多厲害,這樣才能生存下來。」
「你說她可知周氏下落?」
「心已死,既然收足贍養費,我想她不會計較其它。」
卓羚只得對余心一說:「你要面對現實。」
心一慘白著臉,勉強點頭。
「抬起頭來,這不是世界末日。」
她鼓起勇氣,「我想獨力撫養孩子。」
「我很佩服你的志氣,但是心一,你仔細想想其中牽涉到的人力物力,以及你自己的前途。」
余心一渾身顫抖,她陷入極端痛苦中,身體蜷縮起來。
「你以為社會已經開放?錯了,再過二十年,仍然有種奇怪的人會把女性感情道路上不幸事當閒話恥笑,並且認為極頂應該。心一,你應當慶幸今日的你有個選擇。」
心一呆呆地聆聽。
卓羚站起來,「這幢老房子彷彿不利情侶。」
才說到這裡,有人敲門。
「卓羚卓羚,我今日返新加坡。」
卓羚連忙去開門。
是劉遇英提著簡單行李來道別。
「這是我的新地址。」
卓羚點頭接過。
他忽然問:「我整夜聽見有人哭泣,是余小姐嗎?」
卓羚說:「可能是我。」
「不,」劉遇英搖搖頭,「不是你,永遠不會是你,卓羚你會站起來走出去,排除困難。」
「太抬舉我了。」
「同余老師說,時間治療一切傷痕,別人已經傷害了她,她可不必加倍懲罰自己。」沒想到他突生智能。
「是,是。」卓羚意外。
「再見。」
他抬一抬頭,昂然離去,看樣子,已經把在纜車徑發生的一切,當作前塵往事。
卓羚掩上門,轉過身來,意外地發覺余心一也站了起來。
雖然虛弱,木無表情,但是她站了起來。
卓羚微笑。
心一輕輕說:「我需要你幫忙。」
卓羚攤開手臂,「人在這裡,聽你差遣,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力氣。」
心一與她緊緊擁抱。
惠顏人面比較廣,處事理智,她前來通知:「醫生已經聯絡妥當。」
「惠顏,你是記者,請代為打探外國的領養機關手續。」
惠顏沉默。
「你不贊成?」
惠顏輕輕說:「我們在說的,是一個小生命。」
「因此當事人躊躇萬分。」
「性格控制命運。」
「這不是討論她性格優劣的時候。」
「是,的確有這種機構存在。」
「麻煩你瞭解一下。」
「沒問題。」
兩個年輕女子同時長長呼出一口氣。
惠顏說:「大家都留意到你的畫風改變,用色濃烈許多,線條也深刻了。」
卓羚答:「人長大,格調自然轉變,總不能一輩子淡藍粉紅淺黃。」
「有人喜歡,有人希望你維持舊貌。」
「有時手不由主,設計顏色發乎自然。」
「卓羚,真不容易,一個年輕女子靠畫筆維生。」
「你何嘗不是,」卓羚也稱讚她:「看,要人有人,要才有才。」
「共勉之。」
兩人相視而笑。
「聽說你要去外國深造。」
「江湖上消息流傳得真快,我不過先去探路。」
「去哪個國家?」
「幾個熱門國家。」
「選一個四季分明的城市。」
「我會與心一同去,替她安排事情。」
惠顏說:「你真夠朋友。」
卓羚牽牽嘴角,「我們這一代總算有點能力。」
「你與父母諒解沒有?」
卓羚搖搖頭。
「離開之際總得話別。」
「我會通知他們。」卓羚說得極之簡單。
「伯父母其實太過固執,這又不是恥辱。」
「有些父母覺得子女不是天才已經失望。」
「但卓羚你確是設計界奇才。」
「在他們眼中,我脫離常規。」
惠顏歎口氣,「將來他們自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