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星期我們舉行最後一次會議。」陳知無限呼噓。
之之怔怔問:「那之後你怎麼辦?」
他會不會失落,會不會寂寞,聯會活動,曾是他信仰,他生活全部。
「我會好好檢討我們行動的功過。」
「然後呢。」
「然後乖乖教書。」陳知語氣十分廉卑。
之之長長吁出一口氣,背上不曉有什麼東西轟地一聲落在地上,這些日子來的重壓終於卸下,她心頭忽爾十分輕鬆。
好比那種超級大胖子突然減掉五十公斤脂肪的輕快。
陳知躺在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
他說:「我對我的行動無悔。」
之之仍問:「送你一套新西裝好不好?」
陳知轉過頭來對牢妹妹笑,「香港是奇跡,你更是奇跡。」
之之悻悻道:「謝謝你。」
到了晚宴那一天,陳知穿上淺灰色麻質新西裝,理過發,看上去是個文質彬彬好青年。
他胖了一點,精神比六七月分好得多,之之很滿意哥哥外型。
陳氏一家包括季力與吳彤一早就到了,坐在貴賓廳專心恭候,本來這頓由張家請,季莊堅持要替張氏夫婦洗塵,反客為主。
陳家上下不約而同穿著淺色服裝,大熱天時,看上去耳目清涼,說到穿這一門學問,港人在世界上恐怕擠得過頭三名。
陳家今天穿得斯文、含蓄、名貴,表示尊重客人。
張學人陪同父母進場的時候,眾人熱烈歡迎。
張健夫婦雖是老華僑,卻並不土,很曉得好歹。
一眼看過去、張夫人便知是好人家,於是先放下一顆心,即時又訝異:陳家的人賣相奇佳,男男女女均似電影明星似的。
那躲在大人身後笑咪咪的漂亮少女,想必是學人的對象陳之了。
張夫人特別注意她。
之之只得緩緩自母親身後走出來,怎麼辦呢,醜媳婦遲早要見翁姑。她瞄一瞄學人,學人給她一個鼓勵的眼色,之之便望張夫人呼聲伯母。
張夫人看到雪亮的眼睛,皎潔的皮膚,清甜的笑容,馬上打了八十五分,就算性格刁蠻一點,也不介意了。
誰知之之順手拉過一張椅子,恭敬地請伯母坐,這下子,伯母又給她添十分。
學人作一個詢問的神色,他媽還個滿意的眼光,一時間,滿室眉來眼去,陳知自比局外人,又怕無意中誤眼波,造成不必要煩惱,便低著頭,目觀鼻,鼻觀心。
從前,相親要看舅爺。
既然現成擺在這裡,張夫人便順道看個仔細,陳知眉目清秀,一舉一動,充滿書卷氣,神情略帶憂鬱,沉默如金,非常穩重斯文。
張夫人有感而發,同季莊說:「這年頭,帶大孩子,真不容易。」
季莊連忙笑道:「像學人這樣一表人才方不容易。」
張夫人也笑,「我卻是指令郎與千金。」
陳知忍不住,朝妹妹眨眨眼睛。
開場白打開,兩對夫妻便順理成章地交換訊息。
陳開友與季莊亦放下了心。
張學人從來沒有在人前提及過父母的職業,她是悉尼一間圖書館的副館長。
張學人不以此炫耀,季莊由衷佩服。
這年頭,急功近利的都會人,幾乎連胸口比人多顆痣都要耀武揚威,驕之久前,對比下,張學人算是很沉實之至。
學人是土生土長的華僑,他們沒有沾光的習慣,父母是父母,子女是子女,他經濟早已獨立,況且,醫生一如清道夫,同樣為群眾服務,並非超人。
家世清白當然十分重要,卻不影響他與之之感情,這是張學人豁達過人之處。
季莊親自點了幾個清淡考究的菜,吳彤幫著嫂子招呼客人,他們一家子聯手,外人很難不覺得舒服自在。
氣氛漸漸輕鬆。
張夫人含有深意地說:「這個夏天,虧得你們熬的。」
一桌子人聽得這樣體貼的知心話,不由得齊齊歎息,眼眶微紅。
張夫人又說:「換作別的城市,經過此劫,早就垮下來了。」
眾人又點頭稱是。
張醫生便笑著舉杯,叉開話題。
這是一次極之愉快的聚會,雙方家長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好像剛在擔心孩手們升中成績欠佳,一下子便聽他們說要結婚。
古時生得比較多,去了一個還有三個,此刻不能夠,孩子們一離巢,家長便冷清清。
回到家,之之猶如虛脫,太緊張了,忍不住伏在沙發上飲泣。
季莊說:「比起封建時代女性,一出嫁便得走進夫家生活,我們是幸運得多了,現在對婆婆可以像對客人或朋友一樣,又勝你母親一籌。」
宣洩了情緒,之之抬起頭頷首。
「你看你多幸運,之之,細想一想,你看我們多幸運,莫非前生做過什麼好事,否則今生何德何能,享用豐衣足食,呼吸自由空氣。」
「是的,母親。」
「維持婚姻的秘訣同其他人際關係完全一樣,之之,記得互相遷就。」
陳開友過來,「張家幾時回請?」
「下星期三。」
「這分親家是好親家。」陳開友非常滿意。
「下次我們會談到學人與之之婚事。」
陳開友答:「我們沒有任何要求,不過張學人如膽敢對之之不好,我老人家親身出馬去割他頭顱。」
之之聞言嚇一大跳,驚魂未定,又聽得舅舅的聲音懶洋洋自身後傳來,「不用勞駕您老出手,還有我同吳彤呢。吳彤,對不對?」
身為舅母的吳彤鼻音重重,「我們聽姐姐姐夫吩咐。」
看陳開友的神情,誰也不會誤會他是開玩笑,他絕對是認真的。
好好先生管好好先生,誰要是意圖損害他生命中那三位女性,他就會拚命,母親、妻子、女兒,都比他自身更重要。
季莊按一按他額上青筋,「你好去休息了,人來瘋。」
陳知這時問妹妹:「你真的要結婚?」
之之點點頭。
「那還裝修小書房幹什麼?」
「我永遠是陳家的女兒,非在陳家佔一席位不可,隨時回娘家,地位不變。」
陳知笑問:「這樣霸道,累不累,要不要贈你一套風火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