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西岸陽光充沛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23 頁

 

  小琴連忙安排妹妹沐浴更衣,隨即幫母親清潔廚房,從前小琴一直不明家政課有什麼鬼用,現在她知道了。

  尚知一回來便看線路電視的體育節目,一句話都沒有,臨睡之前總是輕拍宜室肩膀,不知是叫她忍耐呢,還是表示支持。

  第二天一起床,宜室又得面對另一天辛勞工作。

  退休?恐怕是退而不休。

  宜室從來不知道人類的三餐飯要花這麼多時間來伺候,整天就是做完吃吃完又做,一下子肚子又餓嘴巴又渴,牛奶果汁一加侖—加侖那樣子扛回來,轉眼成空。

  還有,原來一件襯衫洗滌晾曬的時間比穿的時間長得多,重複又重複的熨同一件條紋襯衫,宜室開始同它說話:「我倆再這樣見面,人們要思疑的。」

  坐辦公室的時候,鐵定七小時工作,一小時午膳,一年大概有那麼三五七趟,超時趕死線,上司感動得聲音發酸,幾乎連天使都要出來唱哈利路亞,工作完成,大老闆必發公文致謝。現在?

  天天做十六小時還是應該的。

  宜室震驚過度,不知怎麼會淪陷到這種地步,明明知道應該學開車,結交新朋友,發掘新興趣,到城裡逛逛,卻全擱置不做。

  同她想像中的生活差太遠了。

  待她勝任家務的時候,三個月已經過去,宜室覺得她完全迷失自我。

  宜家與她談過幾次,她沒有說什麼,只輕輕道:「似做夢一樣。」

  宜家訝異,一場夢怎麼能做百多天。

  「我想家。」

  「這就是你的家了。」

  不是,不是,是嗎,是,不是。

  「聖誕我來看你。」

  「宜家,快點來。」

  宜家差白重恩找她。

  宜室接到白小姐電話,橫推豎推,都沒有成功,白重恩堅持那是宜家命令。

  白重恩開著小跑車前來列治文,宜室聽到引擎聲,前去啟門,只見女郎綁著豹紋絲巾,穿鮮紅呢大農,明艷照人,宜室覺得恍若隔世。

  「你氣色很好。」白重恩笑說。

  深秋,碧藍天空,一地紅葉,像文藝片中男女主角談情的好時光,宜室強笑道:「我面如土色,還不快進來,讓我泡杯好茶待客。」

  白重恩帶來一大盒糕點。

  兩女坐在廚房一談半日,宜室一邊講一邊發覺說得實在太多,但無法停止傾訴,不計後果,也要一吐為快。

  「……說到頭,太嬌縱了,都沒有正式做過全職主婦,在寫字樓,又有一隊人服侍,後生秘書司機成群,你看現在,」宜室伸出一雙手,「只剩我同十隻手指。」

  白重恩說:「我替你找個幫工。」

  「有呀,日本人來剪草,尚知負責洗車,連瑟瑟都學習整理房間,比開頭已經好得多。」

  「那麼每星期六你放自己一天假,出來走走。」

  「我不會開車。」

  「學,我來教你。」

  「我真正無能。」

  「胡說,你所懂的在此地一時無法施展而已。」

  宜室苦笑。

  「你看,這端是個鳥語花香的城市。」

  宜室答:「可惜不是我的鳥不是我的花。」

  白重恩雖是混血兒,也聽懂了這話,「但,你的故居也不過一塊殖民地,你根本沒有國籍,宜室,你是一個這樣聰明的知識分子,為何不設法適應你的新家。」

  宜室見白重恩說得這麼率直,可見是真的把她當作自己人,更加憔悴。

  「當然這是你的花你的鳥,三年之後,你唱了加拿大國歌,就成為加拿大公民。」

  宜室握著杯子不出聲。

  「思念的感覺是浪漫的,」白重恩微笑,「但不能把所有時間沉湎下去。」

  「你的口氣同宜家如出一轍。」

  「所以她派我來呀。」

  「你同宜家兩人構造特殊,樂天知命,可以到處為家。」

  「你藉家務來逃避是不是?何用做得一塵不染,」白重恩四處打量,「天亮做到天黑,你也就不必放眼去看新世界了。」

  宜室暗暗吃驚,好一個聰明伶俐玻璃心肝水晶肚腸的人兒。

  「你要給自已一個機會。」

  宜室吸一口氣,點點頭。

  白重恩笑,「我得走了。」她留下一張卡片,「有空打電話給我。」

  宜室送她到門口。在異鄉,見過兩次面,已經算是知己。

  從前上班,天天與要好的同事閒聊,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暢所欲言,並不特別珍惜,說完即散。

  宜室忽然知道她錯在哪裡:她高估了自己的適應能力,低估了自己的敏感度。

  宜室沒有做飯,在後園沉思到黃昏。

  鄰居太太嘗試過與她打招呼,見她總是匆匆避開,也就不再去貼她的冷臉,自顧自晾衣服。

  小琴早已習慣母親的憂鬱,放學回來,自冰箱取出現成的漢堡牛肉,送進微波烤箱。

  又把衣服自干農機取出,逐件折疊。

  因為小同學都這麼做,小琴完全認同這種生活方式。

  「媽媽,星期六下午我去看電影可好?」

  「同誰去?」

  「同學。」

  「瑟瑟呢?」宜室問。

  「在房裡,她今天受了刺激。」

  「發生什麼事?」

  「有人侮辱她。」

  宜室霍一聲站起來。「誰?」

  「是一個同學,他問瑟瑟,是否每個支那人都開洗衣店,又問她父親是否開洗衣店。」

  宜室臉上一下子失去血色。「那同學是白人?」

  小琴答:「想必是。」

  宜室提高聲音,「瑟瑟,瑟瑟,你下來。」一邊蹬蹬蹬跑上樓去。

  只見瑟瑟坐在書桌前。

  宜室把她身子扳過來,聲音十分激動,「不怕,瑟瑟,我明天同你去見老師,務必要討還公道。」

  瑟瑟卻明快的說:「不用了媽媽,我已經教訓了他。」

  宜室呆住,「什麼?」

  「我一拳打在他鼻子上,告訴他,這是支那人給他的禮物。」瑟瑟愉快得很。

  「你沒有!」

  「我有。」

  宜室瞪大雙眼,看著瑟瑟笑嘻嘻的小面孔,發覺孩子比她強壯堅決,已學會保護自身,爭取權益。

  「他有沒有受傷?」宜室急問。

  「沒有,不過下次,一定叫他流血。」瑟瑟磨拳擦掌。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